第七章(第4/12页)

西蒙是从那些时髦豪华场所的客厅、按摩院、挂着有流苏门帘的餐室里学来的,里面点着细蜡烛,弦乐队一直演奏着节奏轻快的圆舞曲。西蒙学到了这一切。他虽然对这一切采取冷嘲态度,但却深受影响。因此,我本该知道,在死气沉沉的冬日下午,在这种沉闷萧条的地方,他身穿大衣,两天不刮胡子,在一家杂货店里,或者和共产党员赛维斯特一起待在齐克曼的专卖小册子的书店里,有时甚至在台球房里混日子,对西蒙来说,这种生活有多难受。他只有星期六在车站干活,而且据他说,那还是因为鲍格喜欢他。

在那时光流动迟缓的冬日。我们总算有点时间,坐在窗前的台球房餐柜旁聊上一阵,从那儿可以看到被马粪、煤渣、煤灰染脏的积雪,以及在下午四点的灯光中缭绕的褐雾。在家里,我们帮妈做了生炉子、买菜、倒垃圾煤灰等必做的事情后,便不在家里陪她——我陪她的时候比西蒙还少。西蒙有时就在厨房桌上做作业,妈便在炉子上给他煮一壶咖啡。吉米·克莱恩和克莱姆曾问我,赛维斯特是否在使西蒙接受他的政治信仰,这事我没有转问西蒙。我相信我给他们的回答是对的,我说西蒙是迫切需要设法来打发时间。他出席会议、参加讨论、座谈、联欢和筹措房租晚会,全是出于无聊,也为了要会会女孩子,并不是因为他把赛维斯特看成是个新明星,他结交的是那些穿皮夹克、低跟鞋、条格布工作服、戴贝雷帽的大小子。他带回家来的那些宣传品,使第二天早晨的餐桌上不会出现咖啡杯的痕迹,或者用他那长满金色汗毛的大手,把油印的小册子撕碎生炉子。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那些宣传品我读得比他多。不,西蒙和他的是非观念,我很清楚。他认为,他有妈和我需要照顾,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想担负整个阶级的重任,他不会接受赛维斯特的道德观,就跟他不会买下一套尺寸不合身的衣服一样。可是,他坐在齐克曼的店里,从容镇定,在煽动性的无产阶级标语下,吸着伸手牌香烟,听着夹杂着拉丁语、德语和别的外国语的谈话,在迷漫着黄色烟雾的冷空气中,青春焕发的大下巴靠在衣领上,脑子里完全反对这一切。

西蒙到台球房来使我颇为惊讶,因为他曾批评我和艾洪家的人搞在一起。不过解释仍然一样——还是出于无聊,因为他身无分文。不久,他便一面跟眼带忧伤的赛维斯特一起,用小册子和资产阶级展开宣传战,一面跟丁巴特学台球。没过多久,他的台球便打得不错,常能在五分钱一球的轮换打中赢钱,但是他不跟球室里那些职业神球手打。有时候他在后室掷骰子,手气也相当好。他避免跟那些流氓、杀手和窃贼有职业上的往来。在这方面,他比我聪明,因为我不知怎的竟参加了一次偷窃。

原来我常跟吉米·克莱恩和克莱姆·丹波在一起,到中学的最后几个学期,我和他们俩见面都少了。吉米家的人受失业的打击很大——共和党被赛尔马克[13]赶下台后,汤米失去了市政厅的工作——吉米得干很多活,晚上还要学簿记,也可以说在试学,因为他对数学不在行,或者说他对任何要用脑子的事都不行。不过他有为他家奋勇直前的决心。他妹妹艾丽诺已一路乘公共汽车去墨西哥,去找那儿的一个亲戚,就是那个使吉米对家谱发生兴趣的,看看是否能搞得好一点。

至于克莱姆·丹波,他非常看不起学校,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用来躲在床上读影视新闻,看刊登赛马消息的杂志。他渐渐变成一个顶呱呱的懒汉。通过他的母亲,他和他继父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争论他的习惯、脾性问题,那继父是他母亲的第二个丈夫,也没有工作。邻居家就有个儿子,在闹市区一个保龄球场里干放置木瓶和送球的杂活,每小时工资三毛钱。因此,为什么他就拒绝找活干呢?他们一家四口,都住在前丹波太太自己经营的婴儿服装店后面的房间里。克莱姆的继父,秃顶,后脑勺的头发也稀稀拉拉,常穿着内衣在火炉旁看《犹太信使报》,或者替全家人准备午餐吃的沙丁鱼、脆饼和茶。桌子上摆着两三听打开的奥斯卡王牌罐头,还有罐装牛奶和油煎玉米小丸子。他不是个脑筋灵活的人,也没有多少话题。我去时,看见他穿着卷云形织纹的羊毛内衣,话题不外是问我挣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