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这一切之中,我想要为自己得到点什么呢?我没法告诉你。我哥哥西蒙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和一些我们的同龄人都已想到应该不负此生,而且已经选择了方向,可我仍在团团转。至于艾洪,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而对我能从他那儿得到点什么,则不甚了了。我知道自己有强烈的渴望,然而不知道自己到底渴望些什么。

一个人成年以后,每逢对生活感到厌腻,通常就会听凭自己暴露出种种恶习和缺点,令人讨厌,可是在这之前,都有或理应有一段天真自然、优美如画、不知不觉而过的时光,就像一幅西西里岛上牧羊人谈情说爱的田园画,也像伊里克斯山[1]中能用石块赶走的狮子和从缠结中散开钻入岩缝的金蛇。我说的是早年的生活情景;因为每个人都一样,开始是伊甸园,然后经历尘世的种种束缚、痛苦和扭曲,最后死亡,进入冥冥之中,据说从那儿可以盼望永远进入新生。可是眼前,有的只是对周围一切的恐惧,阴暗无望的生活、预兆死亡的危迫、恶语中伤的嘴巴和可怕吓人的眼睛,还有那使欢乐茫然不复记忆,对幸福自馁不敢希冀的害怕一切的战战兢兢。没有牧羊人谈情说爱的西西里风情,没有任意涂抹的生活画卷,只有城市中深切的烦恼。而你又被迫过早地卷入那高深莫测的城市生活目标之中,既没有穿上法衣被送到以利面前,开始在神殿里侍奉[2],也没有由眼泪汪汪的姐妹们放上马背,送到波哥大[3]去学习希腊文,而是流落在台球房里——这又怎能使你飞黄腾达?还能得到什么幸福和解除困苦的良药来替代短笛、羊群和音乐般的、吮乳的童真?怎么有可能跟一位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的教师哪怕只是一起散个步,或者学学小提琴呢?朋友、伙伴、哥们和弟兄都没有概要、摘录,或者速记之类的东西来告诉你这样会走向何方。鲁滨逊在茫茫的苍穹之下,只身和大自然相处,仅仅对付那几个动物,日子尚且过得够麻烦的,何况我是处在一群做出成绩要困难得多、勉强得多的人之中,而且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有一段时间,丁巴特对我也有过影响。他曾讲过高深莫测的城市中的生活目标。他认为他有许多东西可以教我,这些东西就连他哥哥也教不了。我发现丁巴特一心一意想在局长和艾洪面前证明自己有能耐,千方百计想搞出点名堂,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发誓说他一定能做到,达到名利双收。他要做一个响当当的经纪人,名列主要比赛前广播宣布的名人之中,传遍整个拳击场,他的眼睛像钻石般闪烁发光。他时常能物色到一个有可能吸引人的拳击手,为他经理一切。当时他就做着一个重量级拳击手的经纪人。他说,他终于有了一个好拳击手——奈尔斯·纳杰尔。丁巴特曾经有过几名中量级和次中量级拳击手,可是一名优秀的重量级拳击手,只要是冠军的料,就最能赚钱,而丁巴特一口咬定——他大声吼叫着,认真得打算要跟人干上一架——奈尔斯正是块冠军的料。奈尔斯有时候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是心里也许不这么想,要不他会把全部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不再回拆旧汽车厂工作的。他双手肮脏,动作缓慢又有点抽搐,双臂白皙粗壮,关节部位筋肉发达,挥击时特别有力。他那迟钝黝黑的下颏也同样坚强有力,僵硬地朝刮光的喉部缩下以躲避来拳;他头顶戴着鸭舌帽,伸出的帽舌遮住深藏的眼睛。他给你的感觉,是个心灵曾受伤害、为人正派、不想损人伤人、像卷马鬃或像个破球的粗笨壮汉。他非常结实,很挨得起打;他那高大魁伟、侧腹壮实、皮肤白皙的身躯的移动速度,作为一个重量级拳击手来说,已经是够快的了。他所缺乏的是临场应变头脑。他全靠丁巴特告诉他应该怎么打,他情愿受人支配,不能据实力争,因为他那张牙齿不全的嘴非常木讷,所以台球房里那些爱说俏皮话的人说:“换成轻油吧,要不在这种天气发动不起来。”这个卖鸡女人的儿子本不适合当拳击手。他母亲多年来一直在一家家禽店的后堂干活,给鸡鹅拔毛,穿一身粗麻布衣服,闭嘴掩不住牙齿。她赚的工资倒不错,奈尔斯向他妈拿的钱仍比他自己挣的还多。他干拳击,只是因为他表面看上去在这方面很有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