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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剪刀,剪下一些蜀葵,我曾经到过埃尔维顿,踩着腐烂的橡实走过,看见过那位正在写信的夫人和那些手持大笤帚的园丁。我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生怕被射死,然后像黄鼠狼一样被钉在墙上。现在我经常称量食物,储藏食物。到了夜间,我就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伸手取过我正在缝的东西;我常常听见我丈夫打鼾的声音;当一辆路过的汽车的灯光炫目地照在窗户上时,我就抬起眼来望一望,同时感到我的生活的浪潮正在围绕着我这个牢牢生根的人翻腾起伏,分崩离析;而且当我把针扎进拔出、把线在白布扯来扯去的时候,我会听到叫喊的声音,并且看见别人的生活像草儿一样围绕着桥墩团团旋转。

“有时候我会想起曾经爱过我的珀西瓦尔。他在印度骑马摔了下来。有时候我会想起罗达。惊惶不安的喊叫常常使我在深夜醒来。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心满意足地跟我的儿子们一起散步。我把蜀葵上枯萎的花瓣剪下来。尽管过早地身体发胖,头发花白,但是我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跟珍珠一样,所以我安然自得地闲步走在我的田野上。”

“现在,”珍妮说,“我正站在地铁车站里,所有招引人的地方全都在这里汇合——皮卡迪里南大街、皮卡迪里北大街、摄政街和干草市场。我在伦敦市中心的街道底下站立了一会儿。在我的头顶上方,无数的车轮正在驶过,无数的脚步正在踏过。几条文明的大街在这里交汇,又伸向四方。我正置身于生活的中心。但是,瞧——我的身影正照在那面镜子里。多么孤单,多么憔悴,多么衰老啊!我已经不再年轻。我已经不再属于这个行列。成千上万的人乘着电梯以可怕的下降速度降下来。巨大的齿轮毫不容情地搅动,促使它们往下直降。成千上万的人已经死去。珀西瓦尔死了。我还在活动。我还活着。可是现在我若打个信号,谁还会来呢?

“我站在这里,就像一只弱小的动物;因为恐惧,我的两肋起伏不止,心脏突突直跳,瑟瑟发颤。然而我将无所畏惧。我会把抽在我两胁的皮鞭击落。我并不是一只呜呜叫着直向暗影里藏躲的小动物。只是因为刚才我还没来得及像平时那样在抬眼看我自己之前先做好准备,就突然看见了自己,我才一时之间畏缩了一下。的确,我已不再年轻——我不久就会徒然地举举我的手,我的披巾会没打任何信号就落在我的身边。我不会再听见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并感到有人在黑暗中向我走来。在黑暗的地道里,再也不会有映在车窗上的人影了。我要去观察别人的脸,我会发现他们也在探寻别人的脸。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那些直立的身体随着自动电梯无声无息地飘下来,就像一支由死人组成的军队身不由己、以可怕的速度坠落下来,还有那些不停搅动的巨大机器毫不容情地推着我们,推着我们所有的人,往前直冲;这确实使我感到胆怯,使我直想逃到一个庇护所,躲藏起来。

“然而现在我发誓,在对着镜子精心做了一些使我全身武装起来的小小修饰之后,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想想那些红黄相间、按照钟点准时发车停车的华丽的公共汽车吧。想想那些马力大而且漂亮的、时而放慢到步行速度、时而又箭也似地向前直冲的小轿车;想想那些浑身武装、修饰整齐、驾着车向前驶去的男男女女吧。这是凯旋的行列;这是得胜的军队,旌旗招展,黄铜的老鹰徽章锃亮闪烁,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战斗中赢来的桂冠。比起那些身上仅缠着一块腰布的野蛮人,那些头发汗湿、乳房松垂而且拉长的乳头上还吊着吃奶孩子的女人们来,他们的确更为优越。这些宽阔的通衢大道——皮卡迪里南大街,皮卡迪里北大街,摄政街和干草市场——就是穿过丛林通往胜利的铺沙之路。我穿着小巧的漆皮鞋,披着薄薄的轻纱头巾,嘴唇涂得艳红,眉毛描得精细,也一起跟着军乐队向着胜利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