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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让我想一想。时间的水珠滴落了;时间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为什么这些时间的阶段要有一个尽头?它们又通向哪里?要达到什么样的结局?因为它们总是披着庄严的法衣出现的。碰到这样的难题,虔诚的人们总是求教于那些佩挂紫带、满脸情欲的家伙,那些家伙现在就正高视阔步从我眼前走过。不过就我们个人来说,我们憎恨那些个导师。只要有个人站起来说‘瞧,这就是真理,’我马上就会发现,有一只沙色的猫儿正在他身后偷吃一条鱼。我会说,瞧,你忘记了这只猫儿。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奈维尔在那个昏暗的礼拜堂里一看见那个博士戴着十字架,就大为恼火。而我,尽管当时我总是被一只猫、或一只围绕着汉普顿夫人时不时地捧到鼻子前面嗅一嗅的花束嗡嗡乱转的蜜蜂搞得心烦意乱,我却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故事,从而将那个十字架的威严锋芒彻底消灭。我曾经编过成千上万个故事;我在无数个笔记本里记满了词句,准备在我找到那个真正的故事的时候加以使用,那是一个所有这些词句全都用得上的故事。可是我至今尚未找到那个故事。所以我已经开始怀疑:世界上果真有什么故事吗?

“现在,从这个露台上看看下面那些蜂拥的人群吧。看看那到处可见的活跃和喧闹劲儿吧。那个人正在被他的骡子折腾得手忙脚乱。五六个品性敦厚的闲汉正在帮忙。别的人看也不看地从旁边匆匆走过。他们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多得就像一团乱麻。瞧瞧那广阔无际的天空吧,上面正翻腾着一团团雪白的云彩。想象一下那连绵不断的平原,那星罗棋布的沟渠,和那崎岖不平的古罗马车道以及城郊平原上的累累冢石;而在那城郊平原之外,是大海,大海之外又是一些陆地,然后又是大海。我可以抓住这整幅图景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比如说那辆骡车——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它描绘一番。但是为什么要去描绘一个被自己的骡子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人呢?另外,我还可以编出一些关于那个正在走上台阶来的姑娘的故事:‘她在那阴暗的拱门下和他会面……事情结束了,他一边从那个关着一只中国鹦鹉的鸟笼扭过脸去,一边说。’或者讲得简洁一些:‘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为什么要把我任意想出来的情节也都拼接上去?为什么要揉揉这个,捏捏那个,最后捻出一些小人儿,就像那些托着货盘沿街叫卖的玩具贩子似的?为什么在一切之一切中,偏偏挑选这个细节?

“我在这里正蜕去我生命中的一层皮,而他们将会说的只是:‘伯纳德在罗马消磨了十天时间。’我在这里正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这座露台上踱来踱去。不过在我散步的时候,注意观察一下点和划是怎样慢慢形成一条线吧,在我走上那些台阶的时候,各种东西又是怎样逐渐失去它们原来所拥有的毫不掩饰、各自独立的品质的。那个粉红的大花盆现在成了黄绿浪波中的一道红艳艳的条纹。犹如火车开动时铁道两旁的树篱,轮船行驶时海上的浪波,世界开始从我身旁移动了。我自己也在移动,渐渐卷入那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总体秩序之中,而且似乎是不可避免,这棵树必将移动过来,然后是那根电线杆,再然后是那段树篱的缺口处。就在我被围绕、被卷入并且一起参与移动的同时,经常使用的那些辞藻开始涌泻而出,而我也希望打开我头脑中的活动天窗,让这些辞藻的水泡获得自由,因此我径直朝着那个后脑勺有点似曾相识的人走了过去。我们曾在学校里同过学。我们毫无疑问应该会面。我们当然要在一块吃午饭。我们要谈谈。但是且慢,稍等片刻。

“这种试图回避的片刻功夫是不应当鄙视的。它们太难得了。塔希提之行变成了可能实现的事情。靠在这个栏杆上我远远地望见一片汪洋。一片鱼鳍正在划动。这个单纯的视觉印象跟任何推理都毫无关系,它是突然冒出来的,正如一个人有可能看见天边突然冒出一头海豚的鳍一样。所以,视觉印象常常传递一个简要的提示,告诉我们应当及时取消遮掩,引人说话。因此,我在F栏里记下:‘汪洋大海中的一片鱼鳍。’我是一个随时在我意识的边缘记下一些话、以待将来做最后陈述的人,现在我记下了这一句,以待在某个冬日的傍晚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