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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们即使在这儿地底下,依然始终在容光焕发地炫耀他们的华丽衣服。他们甚至连泥土也不肯随它潮湿和生虫。这里有摆在玻璃柜橱里被灯光照得光彩耀目的薄纱和绸缎,还有密密匝匝地缝着数不清的精细花边的内衣。红色,绿色,紫色,他们被染得五彩缤纷。想一想他们是怎样一边组织、排除、铺平、着色,一边爆破岩石、打通隧道吧。电梯上上下下;列车走走停停,像海上的浪潮一样具有规律。我追随依附的正是这个。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天生的居民,我一直追随在它的旌旗下。他们都是那么气势非凡地富有冒险精神,既勇敢又好奇;而且他们魄力十足,会努力在中途停下,潇洒自如地在墙上涂上一句笑话。在这样的时候,我怎么能逃开,去躲藏起来呢?因此,我要往脸上扑扑粉,往嘴唇上抹抹口红。我要把双眉描得比平时更加弯曲。我要做一个果断的手势,招一辆出租车;司机将会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敏捷姿态表示他领会了我的手势。因为我依然能够激起别人的渴望。我依然能感觉到街上的男人在向我弯腰致礼,一如那被微风吹拂得红艳艳的庄稼默默地点头。

“我要乘车回到我自己的屋子。我要在花瓶里插上大束大束五彩缤纷、昂贵奢侈、摇首弄姿的鲜花。我要在这儿摆一把椅子,在那儿摆一把椅子。我要预先摆好香烟、酒杯和几本封面设计鲜艳的新书,以备伯纳德随时会来,要不就是奈维尔或者路易斯。不过,也许不是伯纳德、奈维尔或者路易斯,而是某个不熟悉的人,某个陌生的人,某个我在一个楼梯间偶然遇到的人,而且在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悄声说了句:‘来呀。’他今天下午就要来了;这个我并不了解、并不熟悉的人。让那由死者组成的无声队伍往下降去吧。我要继续前进。”

“现在我不再需要一个房间了,”奈维尔说,“也不再需要四壁和炉火了。我已经不再年轻。我没有丝毫嫉妒之感地走过珍妮的屋子,并且朝那个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略显紧张地整了整领带的年轻人笑了笑。让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去按响门铃;让他去见她吧。我要是想见她,就可以去见她;要是不想见,我就走过去。那些陈旧的腐蚀剂已经不再刺痛——嫉妒、诡计和烦恼全都不复存在了。我们的自豪感也已经不再有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可以随便坐在什么地方,坐在通风大厅里的光秃秃的长凳上,任凭那些门一刻不停地砰砰作响。我们曾经半裸着身子翻来覆去地折腾,就像那些在船甲板上用橡皮管互相滋水的小子们。现在我可以发誓说,我就像这些做完一天的工作、乱哄哄地涌出地铁车站的人们,毫无二致,毫无区别,数也数不清。我已摘取了属于我的果实。我对一切全都冷漠得熟视无睹。

“毕竟,我们没有什么责任。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没有被别人喊去,用拇指夹和镣铐折磨我们的同类;我们也没有被别人请去登上布道坛,在暗淡的礼拜天下午给他们讲道。比较合适的是欣赏一下玫瑰花,或是读一读莎士比亚,就像我常在这儿,在夏夫茨伯利大街[3]上读他的作品那样。瞧这个傻瓜,瞧这个无赖,瞧克莱奥佩特拉[4]乘着一辆小汽车过来了,她正在她的御舟中欲火中烧呢。这儿也有一些遭诅咒的人物,一些在违警罪法庭上靠着墙壁站着、没鼻子的人;他们两脚受着火刑,嗷嗷地哀叫。只要我们不去写它,这倒算得上是诗。他们准备无误地扮演着他们的角色,而差不多在他们开口之前,我就料到了他们将会说些什么;所以,我就静等着他们把肯定早已撰写好的对白说出口的那个神圣时刻来临。如果只是为了看戏,我可以在夏夫茨伯利大街上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