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9(第3/4页)

她上前一步,将手枪高高抵在拉弗瑞光滑的灰色额头上。她开了枪,马儿像石头一样重重跌落在地,倒在曾见证过它年轻时的英勇的高大树篱旁,一动也不动。

但这时候突然迸出一阵哭号声:“天哪!天哪!他们杀死了拉弗瑞!可耻,可耻啊,我说,是谁动的手?它可不是只普通的马,而是基督徒啊……”接着便号啕大哭,好像哪个幼童跌倒了,摔得很痛。只见威廉斯坐在小小的、吱嘎作响的藤编轮椅上,由一位年轻侄女(她专程到莫顿来照顾这对年老体衰的夫妻)推着,蹦蹦颠颠地穿过马场草地;威廉斯在那年圣诞节第一次中风,而且现在的心智几乎像个孩子。天晓得是谁向他透露此事;史蒂芬知道他深爱这匹马,一直很小心地保守秘密,尽一切可能不让他受刺激。不料他还是来了,带着中风后扭曲变形的脸和越来越响的哭泣声。他试图举起半瘫痪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垂落回轮椅的扶手上;他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跑到拉弗瑞在阳光下躺平的地方;他试图再说话,只是声音越来越混浊,谁也听不懂。史蒂芬心想他的心思已经开始涣散,因为现在的他已不再高喊“拉弗瑞”,反而像是喊着:“主人!”然后一再喊着:“主人啊,主人!”

她说:“带他回家吧。”因为他已认不得她,“带他回去吧,你根本就不该带他过来,我不是吩咐过了吗?是谁告诉他的?”

女孩回答道:“他好像自己就知道了,好像是拉弗瑞告诉他的……”

威廉斯抬起模糊、焦虑的眼睛。“你是谁?”他问道。然后忽然泪中带笑地说:“能见到你真好,主人……好像已经很久了……”他的声音已变得清晰,但非常小声,又小声又遥远。如果玩偶能说话,大概就像老人这时候的声音吧。

史蒂芬朝他弯下身子:“威廉斯,我是史蒂芬……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史蒂芬小姐。你现在马上回家躺到床上去……这初春的早晨还很冷呢……听我的话,威廉斯,你马上回家去。瞧,你的手都冻僵了!”

但威廉斯摇摇头,逐渐想起来了。“拉弗瑞,”他嘟囔着,“拉弗瑞出事了。”他的啜泣与泪水再次来势汹汹,侄女吓坏了,试着劝住他。

“好了,伯父,别哭了,我求求你!你再这样哭下去太伤身子了。要是伯母看见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的鼻子又红又脏,她会怎么说?就听史蒂芬小姐的话吧,我带你回家。好了,亲爱的伯父,别哭了!”

她使劲地掉转轮椅,轮椅震了一下,然后才摇摇晃晃朝小屋推去。穿过大马场这一路上,威廉斯又哭又叫还企图站起来,但侄女用一只年轻而健壮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控制着歪斜晃荡的轮椅。

史蒂芬看着他们离去后,转身只对马夫说了一句:“把它埋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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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下午离开莫顿之前,她又去了一次宽敞、空荡的马厩。如今马厩里什么都没了,因为安娜已经把拉车的马匹移到离车夫住的小屋较近的地方。

其中一间厩房上挂着一块弯翘的橡木板,上头用红蓝字体写了柯琳丝登记在纯种马血统簿上的正式名称“马可斯”,但因为发了霉,漆的颜色已褪成如幽灵般的灰色,还有一只蜘蛛用心良苦地在柯琳丝的秣槽一角结了一张大网。地上躺着一只有裂痕、黏黏的酒瓶,无疑是先前用来给柯琳丝灌药用的,它在史蒂芬离开莫顿几个月后因为腹痛剧烈发作死了。在最远端厩房的窗台上放了一柄马梳和两把刷子,马梳已经被锈蚀,刷子也缺了几撮鬃毛。一罐已经硬得像石头的马蹄膏还牢牢抓着一根短木棍,而木棍插在里头太久,也和马蹄膏一起成了化石。不过拉弗瑞的厩房里飘着新鲜稻草那干燥洁净的奇特气味,闻起来清新宜人。中间深深的凹陷处是它睡觉时躺的地方,史蒂芬见了弯下腰摸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安息吧,拉弗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