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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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月后,新年刚过不久,史蒂芬的第二本小说出版了。没有第一本那么轰动,书的内容有点令人失望。某位评论家将它形容为“缺乏吸引力”,而他的批评,整体而言倒也不失公允。然而,有鉴于《犁沟》的诸多优点,报刊的评论较不那么严厉。

但作者知道自己内心的哀伤,对于虚假的安慰少有反应,因此当扑通说:“没有关系,史蒂芬,总不能期望每本书都像《犁沟》——而且这本很具有文学价值。”史蒂芬则撇开头回答道:“亲爱的,我写的是小说,不是论文。”

之后她们便再也不提此事,既然没有结论,提了又有何用?史蒂芬心知肚明,扑通也知道这本书远远未达作者的水平。不料那年春天,拉弗瑞忽然跛得厉害,其他诸事便被抛到脑后去了。

拉弗瑞年纪已大,都十八岁了,跛足并不容易治愈。城市生活对它是严厉的考验,它很怀念莫顿那明亮通风的马厩,而且骑马道那鞣料渣路面底下的铺层硬得残忍,让它的腿大受刺激。

兽医摇着头,一脸严肃:“你也知道这匹马老了,加上它年轻的时候,你常常骑着它去打猎——这些都算数。每个人都会有山穷水尽的时候,戈登小姐。的确,有时候恐怕会很痛苦。”看到史蒂芬的脸之后,他又说:“非常抱歉,没能给你比较乐观的诊断。”

其他专家也来了。伦敦每一位优秀的兽医都被征询过,包括霍布迪教授。治不了,治不了,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有时候他们告诉史蒂芬说这匹老马很痛苦。其实这点她很清楚,因为看到拉弗瑞的肩膀猛出汗。

于是某天早上她走进拉弗瑞的厩房,将马夫吉姆遣开,然后脸颊贴在马脖子上,马儿转过头来用鼻子磨蹭她。他们静静地、严肃地望着彼此,拉弗瑞眼中有一种新的奇怪眼神——那是被人类称为痛苦的东西,一种半忧虑半抗议的惊异神色:“史蒂芬,这是怎么回事?”

她忍住热泪回答道:“也许,对你来说,是个开始,拉弗瑞……”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秣槽边,让饲料从指间滑落,但它不吃,甚至不肯为了取悦她吃一点,因此她把马夫叫回来准备一点稀麦片粥。她很轻柔地将歪斜的盖毯调正,先是垫在下面的毯子,接着是漂亮的红边小蓝毯——红与蓝,昔日莫顿马厩的代表色。

马夫吉姆如今已是个粗壮结实的年轻人,他带着理解的哀伤眼神注视着她,却没有开口。他几乎跟他一辈子都在照顾的畜生一样沉默寡言,甚至犹有过之,因为他的语言只有字句,没有拉弗瑞与史蒂芬交谈时那些细微声音与细微动作,这些可是远远胜过言语。

她说:“我现在要去车站订一个明天用的运马车厢,晚一点再跟你说出发的时间。好好替它保暖,让它在旅途中多盖几层毯子,麻烦你了,千万别让它觉得冷。”

马夫点头答应。她没有说要上哪儿去,但他已经知道,是莫顿。紧接着这个笨拙的大个儿不得不假装忙着替马铺上一捆新鲜稻草,因为他的脸已经胀成深红色,粗糙的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这其实不奇怪,凡是照顾过拉弗瑞的人都深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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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弗瑞平静地步入运马车厢,吉姆手脚利落地系好缰绳,然后拉拉帽子,便匆匆赶往他坐的三等车厢,至于史蒂芬,则会陪在拉弗瑞身边,走完这最后一趟返回莫顿田野的旅程。在马夫专用座位坐下后,她打开与马厢相连的小木窗,这时拉弗瑞抬起头来,脸望向窗外。她温柔地抚摸它口鼻部位那柔软的灰色绒毛。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掏出一根胡萝卜,只是现在它咬不动了,她便先咬成小块再放在掌心喂它吃。她看着它吃得很不舒服、很慢,因为它老了,这感觉好奇怪,年迈与拉弗瑞实在太不搭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