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9(第2/4页)

她的思绪一直回溯到多年前拉弗瑞初来乍到之时——一身灰毛,身材纤瘦,眼神柔和犹如爱尔兰的清晨,英气勃发犹如爱尔兰的阳光,年轻的心犹如爱尔兰狂野的心。她还记得他们对彼此说了什么。拉弗瑞说:“我会勇敢地背负你,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来侍奉你。”她回答道:“我会日夜照顾你,拉弗瑞,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天。”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与猎犬一同奔驰——她是十二岁少女,而它是五岁幼马。那一天他们共同完成壮举,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壮举——骑在拉弗瑞背上驰骋时,她心里像着火似的。她还记得父亲,记得他那保护人的背,那么宽阔、那么慈爱、那么充满耐心地保护着;后来他的背有点驼了,仿佛出于慈祥而扛着一个重担。如今她知道那个背是因为扛着谁的重担而微驼了。他十分以这匹爱尔兰骏马为傲,也十分以它背上的勇敢小骑士为傲:“稳住了,史蒂芬!”但他的眼睛像拉弗瑞一样闪闪发亮,“稳住了,史蒂芬,再来,这个不好应付!”但一跃过后,他立刻转头微笑,早年当莽撞的柯琳丝为了追上其他猎马,将短腿伸得笔直时,父亲的反应也是这样。

好久了,一切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仿佛一条漫漫长路,通往哪里呢?她不禁纳闷。父亲已经步入长路的阴暗处远离,如今拉弗瑞也一跛一跛地随他而去;那个眼睛上方凹陷、曾经结实的灰色脖子也下垂的拉弗瑞,那个一口光亮白牙如今已然泛黄,连胡萝卜也咬不动的拉弗瑞。

火车颠簸摇晃着,马儿颠仆了一下。她连忙跳起来,伸手安抚它。见到她的手,它似乎很高兴:“别害怕,拉弗瑞。你没有受伤吧?”在通往阴暗处的这条道路上,拉弗瑞已熟悉了痛苦。

不久,山丘出现在左侧,但距离很远,接近时却是倏地出现在右侧很近的地方,近得都能看见山上的白屋了。这片山陵看起来阴阴暗暗,像是有一种静定、沉思的阴暗笼罩着山林与低矮白屋。傍晚时分都是这样,因为太阳已经移到宽阔的怀河河谷——它会在山丘西侧,也就是怀河谷地上方落下山去。高大烟囱冒出的烟往上略升后向下弯折,形成一片蓝色烟雾,因为空气里满是浓浓的春意与湿气。从窗口探出去,可以闻到春天的气息,这是交配的时节、享受成果的时节。当火车在车站外暂停片刻,她好像听到了鸟鸣,声音很轻很轻但持续不断——对,肯定是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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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让拉弗瑞在大马尔文搭上救护车回家,以免它徒步太不舒服。当天晚上,它睡在自己宽敞的厩房里,忠心的吉姆则彻夜陪伴。他不眠不休地看着拉弗瑞睡在厚厚的、几乎深及膝盖的黄金稻草床上,最后一次在心里默默向这匹马厩有史以来仅见的英勇、有礼的马儿致敬。

当太阳升到布列敦上空,阳光普照整个塞汶河谷,并轻轻触及与布列敦隔着河谷相对的马尔文山坡,让莫顿的古老红砖与宁静马厩上方的风向标金光闪闪之际,史蒂芬走进父亲的书房,给那把沉重的左轮手枪装上子弹。

随后他们牵出拉弗瑞走进晨光中,他们小心地牵着它来到北侧的大马场,让它站在那片曾见证它年轻时的英勇的高大树篱旁。它定定地站着,阳光照在它的身侧,马夫吉姆拉着缰绳。

史蒂芬说:“我要送你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自从你在我还小、你也还年幼的时候来到这里,我就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你……但现在我要把你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因为你在受苦。拉弗瑞,这是死亡,他们说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痛苦。”她稍一停顿,然后用低得连马夫都听不到的声音说:“原谅我,拉弗瑞。”

拉弗瑞站在原地看着史蒂芬,眼神柔和得有如爱尔兰的清晨,但也和凝视着它的那双眼睛一样勇敢。史蒂芬觉得它好像说话了,拉弗瑞说:“史蒂芬,既然你是我的上帝,我有什么好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