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9页)

而且,外面还有你。

我一直记着你的样子:粉色的小脸儿,巧克力色的眼睛——那是雷夫的眼睛——还有你试着爬动时向前探身的样子。

他们最终放我出来的时候,我慢吞吞地走出医院病房,身上穿着我自己的但我却认不出来的衣服。

我妈妈站在外面等我,她戴着手套的双手仍紧紧抓着提包的皮带。那天她穿了一件很古板的短袖连衣裙,腰间系了一条细细的白色腰带。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脑壳上,活似戴了一顶游泳帽。她抿着嘴唇,透过猫眼眼镜盯着我。

“你好些了吗?”

这问题早已令我心力交瘁,但我藏起疲倦的神色,“好多了。塔露拉怎么样?”

我妈妈不悦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那是个不该问的问题。“我们对外人一律说是我们的侄女。他们也知道我们去法庭争取过抚养权,所以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她说。

“你们要把她从我的手中夺走?”

“你看看你。你爸爸说得没错。你没有能力抚养孩子。”

“我爸爸。”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已经足够。妈妈顿时变得怒气冲冲。

“别再啰唆了。”她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出医院,走下台阶,上了一辆崭新的天蓝色的雪佛兰英帕拉轿车。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尽办法把你从那个可怕的家里救出来,但我知道这件事必须慎之又慎。哪怕一个小小的失误,我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我知道医院里的那帮人都有些什么手段。我见过被剃了光头的病人,见过病人身上的手术疤痕,见过病人空洞的眼神和拖拖拉拉的脚步,有些病人甚至大小便失禁。

回家的路途有两个多小时。我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发现这是一座我根本不认识的城市。我的父母住在一栋被称为太空针塔的大楼后面,这栋建筑要多奇特有多奇特,看起来就像一艘外星飞船落在了一栋高塔的塔尖上。从离开医院到车子驶进我们家的车库,我不记得我和我妈妈说过一句话。

“治疗还是很有效果的,对不对?”我妈妈问,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忧虑,“他们说你得了病。”

你想啊,我是不可能告诉她实情的,况且我连实情是什么都已经搞不清楚。我只是很木然地说:“我好多了。”

然而当我走进他们的新房子——屋里是我熟悉的幼时的家具,以及我爸爸的古风须后水和骆驼牌香烟的味道——我只觉得一阵恶心,于是径直跑到厨房的水槽前吐了起来。

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哭了。

“多萝西,别吓到孩子。”我妈妈严厉地说,“她都不认识你。”

她不让我碰你。我妈妈认为我的病会传染给你,我当然也无话可说。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很开心,而她见了你也总是面带微笑,有时甚至哈哈大笑。除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让她那么高兴过。你有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堆了许多玩具,每天晚上她都会用摇篮把你摇到睡着。回家的第一天夜里,我站在你房间的门口,看着她对你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我感觉到我爸爸从后面走过来,空气瞬间变得冰冷。他离我特别近,一只手放在我的屁股上,在我耳边低声说:“她将来会成为一个大美人的,你这个小贱货。”

我唰地转过身,“你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

他居然狞笑着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你比别人更清楚才对。”

我怒不可遏地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向后推去。他惊得目瞪口呆,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倒那一刻他想伸手拉我,但我躲开了,眼睁睁看着他从身后的硬木楼梯上跌下去——他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噼里啪啦撞断了几根栏杆。最后看他躺在地板上不动了,我才走下楼梯站在他身边。我看见他的后脑勺下面流了一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