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9页)

在把洗碗巾搭在炉子的金属杆上之前,我确保所有家务都已经按照爸爸的高标准严格完成。这时爸爸和妈妈已经去了客厅。他们坐在各自最喜欢的位置——爸爸坐在他那张橄榄绿色的马海毛[1]俱乐部椅中,妈妈则坐在奶油色的沙发的一头。他们身后是挂在窗户两旁的树皮布窗帘,上面绘着橄榄绿、白色和红色的图案,将邻居家的房子正好框在当中。

“我今晚有很多作业要做。”我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客厅边说道。我双手紧握在一起,肩膀微微下垂。我已经尽最大努力装出顺从的姿态,那一刻我一点都不想招惹爸爸。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他说着,用一截烟头儿点燃了另一支烟。

我如蒙大赦般溜回自己的房间,躲在门后,密切倾听着客厅里的动静,等着他们关灯回自己的房间。我心急如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东西早就装在手提箱里,藏在床底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每一秒钟都似乎被拉成了一个小时。透过薄薄的墙壁,我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丹尼·托马斯[2]的歌声;而门缝下面仍然源源不断地飘进爸爸的香烟味儿。

9点15分,我听到他们关了电视并锁上了房门。我又耐心等了二十分钟,足够妈妈卸完妆并用网套盘起头发。

把枕头和几个毛绒玩具塞进被窝时,我紧张得浑身发抖。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上衣服。虽然已是6月,但在加州南部夜里还是会很凉,所以我穿了一条颜色夸张的格子裙和一件黑色的带纽扣的七分袖毛衣。随后我又把头发梳起扎好,便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门厅里静悄悄的,一团漆黑。爸爸妈妈卧室的门缝下面已经看不到灯光。

我蹑手蹑脚地穿过门厅,落在地毯上的每一步都提心吊胆。我已经做好了被抓和挨打的思想准备;不过最坏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没人来抓我,也没有灯突然亮起。来到仿谷仓的十字形后门,我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我的家。

我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随后我转过身,看到了在小巷尽头等待着我的汽车头灯。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奔向我的未来。

直到我们跑完了一整箱油,恐惧感才突然袭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生活?我17岁,怀着身孕,连个中学文凭都没有,更谈不上工作技能。雷夫18岁,没有亲人,也没有钱。结果,我们身上带的钱只够我们跑到加州北部。雷夫只会干一种活儿,他挨个儿到农场里打工,帮助人们收割随便什么时令作物。夜里我们就住在帐篷里、棚屋里或者我们能找到的任意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时我印象最深的感受就是劳累、拮据、孤独,且永远灰头土脸。因为怀孕,他不让我干活儿,但我不在乎。我们找到的任何一间茅舍我都尽力把它收拾得像个家的样子。我们本打算结婚的,起初因为我的年龄不够所以未能成行。后来等到我18岁时,周围的世界却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将我们裹挟进一片混乱之中。但我们告诉自己,真正相爱的人不需要用一张纸来证明。

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快乐。我爱你的爸爸。即便后来我们都开始变了,我依然爱他。

你出生那天——顺便告诉你,你是在萨利纳斯[3]野外的一顶帐篷里出生的——我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完全沉浸在爱情的汪洋中。我们给你取名叫塔露拉·露丝,因为我们知道你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儿,而且你那粉红色的皮肤是我接触过的最柔软、最甜蜜的东西。

我爱你,真的爱你。

但你出生之后我就遇到了一些状况。我开始整夜整夜做关于我爸爸的噩梦。现在人们会告诉那些年轻的妈妈,说这叫产后抑郁症,但在我们那个年代,谁会懂得这些呢?尤其我们当时还住在帐篷里。我们的帐篷狭小不说,还到处都是尘土,我经常在半夜里尖叫着醒来。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伤的疤痕似乎隐隐作痛,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能看到它们在衣服下面一明一灭地发着光。关于这一点,雷夫是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