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9页)

那是他的叔叔。一看我便知道了。他和雷夫一样都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你也是,塔莉——还有一头鬈发。不过他比我预料中的要老许多,饱经沧桑的脸上遍布皱纹,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那是一辈子辛苦劳作留下的印迹。

“我叫多萝西·哈特。”我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说。

他推了推头顶上破旧的牛仔草帽,说:“我知道你是谁。是你害他坐的牢。”不过由于口音很重,他说出来很像是:“系你害嗒坐的牢。”

这一点我当然无可否认,“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我浑身发毛。最后他抬起一只大手,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我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于是我踏上凹凸不平的门廊台阶,随他一同走进干净整洁但却光线昏暗的房子。屋里弥漫着一股柠檬味儿,还有别的,也许是雪茄和烤肉。

在一个小小的被熏黑了的壁炉前,老人停住了。他的肩膀忽然垂得很低,仿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转过身,对我说:“他生前很爱你。”

在老人深邃忧伤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雷夫。我的心猛然一紧。我该如何让眼前这位老人知道我的羞愧?我像头牲畜一样被锁住了手脚好几年,我是否应该为了自由放弃手和脚?“我也爱他。真的。我知道他以为我丢下他逃跑了,可是——”

思维忽然断了线。

他生前很爱你。生前?

我拼命摇头,我不想再听他说下面的话了。

“他找过你,找了很长时间。”

我强忍着眼泪。

“死在越南。”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也就是那时我才注意到壁炉架上摆着一个加了木框的被折叠成三角形的旗帜。

“我们本想把他埋在他热爱的地方,可他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越南。我无法想象长发飘飘、脸上永远闪烁着微笑、双手柔软无力的雷夫会上了战场。

“他知道你会来找他,所以特意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老人从旗帜后面抽出一张普普通通的笔记本纸——中学里用的那种。纸被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形。时间和尘土已经使它变成了烟草色。

打开它时,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亲爱的。他写道。那一刻我的心跳停了下来。我发誓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还闻到了橙子的清香。我爱你,而且将永远爱你。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找到你和塔露拉,我们一家重新开始。等着我,亲爱的,就像我等着你一样。

我看着老人,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痛苦。我攥着那张纸,它是那么的脆弱,像一片纸灰,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化作千万粉末,随风飘去。我踉跄着冲出他的房子,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走,天黑之后也没有停下。

第二天,我去参加了把我带到洛杉矶来的抗议集会。集会上我仍然哭个不停。眼泪和着尘土,变成了士兵脸上的油彩。我站在一大群人中间——他们大部分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数目起码上千——听着他们时而放声高歌,时而大呼反战口号。那种氛围深深感染了我。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年轻人。愤怒终于找到了最理想的宣泄口。

那天,我第一次被捕。

那是我人生中的又一段失忆期。每段空白长达数天、数周甚或数月。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嗑了太多的药。大麻、安眠酮还有LSD[5]。这些东西在当年似乎都被认为是安全的,而我又急不可耐地需要从它们身上寻求慰藉。

你,塔莉,还有我的爸爸,你们两个的样子经常在我脑海中萦绕。我甚至开始出现了幻觉。在我住的地方,也就是莫哈韦沙漠,在袭人的热浪中我有时会看到你们从沙子中冒出来。洗碗碟或者从水池里打水的时候,我经常听到你的哭声。有时候我会感觉你的小手在轻轻触碰我的手,于是我便吓得尖叫着跳起来。朋友们都笑话我,说那是以前的恐怖经历在作祟,而且他们认为LSD可以帮上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