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巴黎(第2/5页)

他拿出了一副软尺。

“我们现在来测测看肺活量。吸气……憋住气,先憋住,然后一口呼出来。好极了、好极了,你有歌唱家的肺活量。”

他递给西莉亚一枝铅笔。

“咬住,这样咬,放在嘴角咬住,唱歌的时候不要让它掉下来。你可以发出每个字的音,又能保持不让铅笔掉下来。别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致上来说,巴雷先生对她很是满意。

“可是你的法文,我就搞不懂了,通常应该是有英国口音的法文才对啊!这种口音真让我受够了……Mon Dieu(我的天)!没人知道!可是你的——我可以发誓,你是法国南部口音。你是在哪儿学的法文?”

西莉亚告诉了他。

“喔,所以你家女佣是法国南部人?这就说得通了。嗯,好吧,我们很快就可以纠正过来。”

西莉亚苦练唱歌。大致上,她很讨他喜欢,但偶尔他也会抱怨西莉亚长了一张英国人脸孔。

“你就像其他英国人一样,以为唱歌就是尽量把嘴巴张大,让声音发出来,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还有肌肉,脸部的肌肉、嘴部周围的肌肉。你可不是唱诗班的小男生,你是在唱《卡门》里的‘爱情像只无法驯服的小鸟’,顺便一提,你把我带到错误音符去了,唱成了女高音[2]。一首歌剧的歌曲永远得要按照原定的音符来唱,除此以外,都是对作曲家的大不敬,很可厌的。要记住这点。我特地要你练唱一首女中音的歌曲。喏,现在你是卡门,嘴角衔着一枝玫瑰花,不是铅笔,你在唱一首歌,存心勾引那个年轻人。你的脸、你的脸孔,别让它木无表情。”

课上完时,西莉亚含着眼泪。巴雷很和蔼。

“好啦,好啦,这不是你唱的歌,不适合,我看得出这不是你适合唱的歌。你应该唱古诺[3]的“耶路撒冷”,《席德》[4]里的‘哈利路亚’,以后我们再回头唱卡门。”

音乐占据了女孩们大部分时间。每天早上有一个钟头的法文课,就这么多了。西莉亚的法文说得比其他女生都流利也地道得多,但是上法文课却永远丢脸到家。听写时,别的女生不过犯两三个错处,最多五个,她却有二十五或三十个,尽管阅读过无数法文书,对于拼音她却毫无概念。此外,她也写得比其他人慢得多。听写对她来说是个噩梦。

校长会说:“可是这不可能啊!不可能!你居然会错这么多,西莉亚!你连过去分词都不懂吗?”

老天,这就是西莉亚不懂的。

每星期她和西比尔上两次绘画课。她很舍不得把练钢琴的时间拿去上绘画课,她讨厌素描,更讨厌油画。那时两个女生正在学画花。

噢,一束惨兮兮的紫罗兰插在一杯水中!

“阴影,西莉亚,先画阴影。”

但是西莉亚看不到阴影,最多只希望能偷偷摸摸看西比尔怎么画,然后尽量照抄。

“你好像看得出这些可恶的阴影在哪里,西比尔。我却看不出来,永远也看不出来。我只看得到一团漂亮的紫色。”

西比尔并非特别有天分,不过上绘画课时,西莉亚无疑却是“那个傻蛋”。

在她心底其实是颇厌恶这抄袭——把花朵的秘密挖出来,描在纸上再抹上颜色。紫罗兰应该是留在花园里生长的,或者插在玻璃杯里低垂着。这种从某物中制造出另一物,实在不合她性情。

“我真不懂干嘛要画东西,”有一天她对西比尔说,“这些东西已经在那里了。”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为什么要去制造出像其他东西的东西呢?真是浪费功夫。要是人可以画出不存在的花、想象中的花,那这么花功夫还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