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六章丧家之犬(第3/7页)

说完,他两步离了破酒馆,飘然而去。

正这当,门口进来几个唱曲的流浪艺人,正好众人说厌了南北前线的事,便催着那几人唱些新鲜的,周翡将澄清的茶水倒在水壶里,撂下几个铜板,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正这当,忽听那拉琴的朝众人团团一拜,说道:“诸位大爷赏脸,小的们正好听来了新曲子,今日同诸位大爷献个丑,唱得不熟,多包涵。”

周翡已经走到门口,嘬唇一声长哨,将自己跑去吃草的马唤了回来,方才拉着缰绳预备走,便听里头那拉琴的又道:“……这段曲,据说是羽衣班所做,唱词乃为‘千岁忧’所书,名唤作《白骨传》,乃是一段志怪奇闻……”

周翡:“吁——”

行脚帮一帮莽撞人不管什么“百岁忧”还是“千岁忧”,只一味催促,接着,沙哑而有些走调的曲声幽幽响起,周翡逗留在门口,将白骨死而复生后四处找寻自己坟墓的鬼故事从头听到了尾——听到白骨历险一通,因其形容可怖,搅动得四方惊恐不安,最后总算找到了自己葬身之处,却发现自己的坟冢被另一具披金戴玉的骸骨鸠占鹊巢,于是纵身跳入滔滔入海的江水中,同大浪一起奔流而去,成了司水的精怪。

周翡皱起眉,感觉这种漫无边际的胡编乱造确乎与之前那部《寒鸦声》如出一辙,不像别人冒名伪造的。

所以是谢允亲自写的?谢允是醒了?他整天冻得跟鹌鹑似的,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写这玩意?写就写了,他既然不出门,自然也无需路费,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将其传唱出来?还有那结尾——“长河入海,茫茫归于天色”,实在是怎么听怎么微妙,正好暗合了“海天一色”。

从自己墓穴中消失的白骨、鸠占鹊巢的隐喻、海天一色……

电光石火间,周翡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她倏地翻身上马,一路快马加鞭,绝尘而去。一个时辰后,周翡赶到了四十八寨最近的一处暗桩,亮出令牌,三下五除二地写了一封信:“替我送到南国子监,找林真讲。”

撂下信,周翡便急着继续赶路,正好暗桩的一个跑腿信使从外面回来,险些撞了她。那信使匆忙道:“这位师妹留神——师兄,来了三封信,两封‘号脉’结果,秘信报给大当家,还有一封带着信物的私信,东边来的,正好一并送回寨中,给周……”

周翡脚步倏地一顿。

此时,旧都南城,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小院落里,来了不速之客。

这小院陈设十分简朴,种了几棵松柏,在秋风萧瑟中强撑着些许陈旧的绿意,一个须发灰白的男子盘膝坐在院中,他披头散发,削瘦、独臂,脸上两条法令纹深邃如刻,面上隐约有紫气。整个院中翻涌着说不出的凌厉肃杀,一只鸟雀偶然落在院墙边上,很快便不堪忍受,受了惊似的扑棱棱地飞走。

突然,那独臂男子蓦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门口,院门口一个北斗黑衣人正要开口说话,叫他暗含杀意的目光一瞥,当即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露出身后一身绛红官袍的武曲童开阳。童开阳嫌弃地将那碍事的黑衣人拨到一边,大步闯进院中道:“大哥,你听说了么?”

那独臂男子正是贪狼沈天枢。

沈天枢桀骜不驯,是为北斗之首,一辈子只忠于曹仲昆一人,自几年前伪帝病重,不再能理政之后,他也懒得和满朝上下各怀鬼胎的文武官员打交道,干脆闭门谢客,渐渐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了。

沈天枢缓缓收回五心向天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方才他坐过的地方,只见石板竟然凹陷了一块,而且没有一丝裂纹!

童开阳瞳孔一缩,低声道:“恭喜大哥又有进益,神功将成。”

“我不练武功,干什么去?”沈天枢爱答不理道,“你急惶惶的做什么,我应该听说什么?”

童开阳道:“端王兵败,前线一溃千里,周存长驱直入,三日之内已经连下数城,援军根本赶不上趟,今日早朝吵成了一团。”

沈天枢面无表情道:“谷天璇和陆摇光那两个废物呢,死了?”

童开阳:“……死了。”

沈天枢猛地转过身来——他一向觉得,北斗七人,只有童开阳与楚天权这一个半人配得上同他说话,童开阳是一个,楚天权是个太监,因此只能算半个。其他几位,从人品到本领,一概是扔货。

人品姑且不论,反正他们也不是那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沽名钓誉之徒,不必讲那许多假大空的道义,孤高自诩也好、不择手段也好,都不过是个人办事的风格,各花入各眼,不分高下。可若是连安身立命的根本——那点功夫都练不好,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死了也活该,叫人瞧不起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