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六章丧家之犬(第4/7页)

眼界狭隘、旁门左道之徒如廉贞与禄存,多年吃老本、就知道到处钻营之徒如巨门,还有北斗中的著名添头“破军”……这几个东西沈天枢个个都看不惯,往日里便对他们十分嗤之以鼻,没事就按着高矮个头、排队拎出来嘲讽一番以做消遣,此时乍一听闻巨门与破军死讯,他先是一愣,随即便顺口冷笑了一声。

笑完,沈天枢又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及至快要进屋,他才脚步微顿,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这么说,巨门和破军也没了,那当年仓促间被皇上凑在一起的七个人,如今岂不是就剩了你我?”

童开阳一愣,随即道:“大哥,咱们七个是‘先帝’凑的,不是当今皇上啊。”

沈天枢呆了呆,仿佛才想起曹仲昆已经驾崩,新皇即位了。他心里无端涌上一股没趣,“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童开阳抢上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哥,咱们这回可算精锐尽折,端王生死不明,今日朝堂上,我瞧皇上都有些六神无主了,怕是不妙。”

沈天枢漠然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会杀人,不会打仗。怎么,太……皇上想让我去打仗吗?”

童开阳苦笑道:“谁能差遣得动您老人家?方才来时路上,听说兵部紧急从各地守军中抽调了人手前去支援,可是军心已经动荡,怎么挡得住周存?再者,我还听说,军中有谣言甚嚣尘上,说是皇上容不下亲弟弟,多次故意拖欠粮草,才导致前线溃败,否则以端王之才,怎会败得那样惨?”

沈天枢一脸无所谓,道:“哦,这么说岂不是要亡国了?”

童开阳急道:“大哥!”

沈天枢挑起一边的长眉,进了屋,用仅剩的一只手给童开阳倒了碗水喝。童开阳心不在焉地端起来抿了一口,险些当场喷出来——沈天枢居然给他倒了一碗冷透了的凉水,连点碎茶叶梗都没有,凉水清澈透亮,诚实地亮着碗底一道裂痕。

再看沈天枢这偌大一间会客的书房,除了尚算窗明几净,几乎堪称家徒四壁,文玩摆设一概没有,书架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几本武学典籍——闹不好还是他自己写的。一张破木头桌子横陈人前,桌面攒了足有百年的灰尘,漆黑一片,看着就很有“嚼劲”。

书房里既没有伶俐的小厮,也没有漂亮丫鬟,童开阳将鼻子翘起老高,闻不着半点多余的人味。他不由得一阵绝望,感觉从沈天枢这里是讨不出什么主意了。一个尚算位高权重的人,竟能活成这副寒酸样,那么他可能是克己勤俭,也有可能是心如磐石,什么都打动不了他。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是像沈天枢这样的人物又岂能以“卵”视之?哪怕曹氏国破家亡,赵渊可着王土疆域追杀他,于他也没什么威胁。

果然,沈天枢说道:“亡国就亡国,我是先帝的狗,先帝驾崩,既然也没留遗言说让我接着给朝廷卖命,那么旁的事便与我无关。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忙你的去吧,别扰我清静。”

童开阳正想搜肠刮肚出几句说辞,还不等开口,沈天枢突然抬头,一双目光钢锥似的穿透木门与小院,直直地射了出去。童开阳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过了好一会,才分辨出一点微弱的脚步声,他不由得汗颜,隐约感觉沈天枢自从不管俗事之后,于武学一道好像迈上了一个他们摸不着边的台阶。

沈天枢坐着没动,轻轻一拂袖,书房的木门自己“吱呀”一声打开了,直到这时,一个人影方才落到院门口。

沈天枢眯起眼,说道:“想不到我沈某人府上也能有不速之客,这倒是新鲜。”

院外那人闻声,踱步上前,身形便落入房中两个北斗眼中,来人一身风尘仆仆的布衣,头上戴了一个连下巴也能遮住的巨大斗笠,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一眼被人瞧出身份来——能胖成这样的人毕竟不多。

童开阳蓦地起身,失声道:“端王爷!”

曹宁掀开斗笠,他一张脸长得白白胖胖,原本像一个洁净无暇的大馒头,此时却是满脸的污迹与伤痕,成了个被人割了几刀、还扔进泥里滚了一圈的脏馒头。可即便狼狈成这样,他的肩背竟还是直的,拖着一条伤腿缓缓走路的样子,也竟然还很从容。

“丧家之犬,不请自来。”曹宁简略地一拱手,“叫二位见笑了。”

沈天枢端着一碗凉水,腚下如有千斤,愣是坐着没动。童开阳可不敢像他一样拿大,连忙迎了上去,将曹宁让进里间。曹宁拖着一条伤腿,摆手谢绝搀扶,道声“叨扰”,便一步一挪地进了沈天枢的书房。

沈天枢瞥了他一眼,不十分客气地说道:“你四肢负担本就比寻常人重,功夫又稀松平常,此番腿上伤筋动骨,又接连奔波,气血凝滞不通,我看往后也未必能恢复,说不定得瘸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