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山河 第五十六章丧家之犬

这些年战火纷飞,连四十八寨山下也有不少地撂了荒,眼见这些流民无家可归,李晟便做主将他们一并带回去,周翡要去东海,自然不与他们同行,便同李晟辞别道:“替我跟我娘说,让她不必担心……算了,她肯定也不担心,你就说,我刚宰了巨门和破军,下次遇到武曲,一定剁了他给王老夫人报仇,归期不定,有事就叫暗桩送信给我。”

从这个破表妹在秀山堂摘花,只摘两朵开始,李晟就对她那“狂得没边”的臭德行十分看不惯,至今依然一见就牙根痒痒。可惜再痒也打不过,他只好当场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地从周翡面前走了,转向应何从,问道:“应兄作何打算,我那木盒子还未破解开,你与我们同行么?还能帮忙参详一二。”

应何从不置可否地一点头。

李晟又八面玲珑地问杨瑾:“杨兄上次来蜀中,还是三四年前呢,你一直是我四十八寨的好朋友,不如再来小住一阵?”

杨瑾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众多眼巴巴等着归宿的流民,随后竟摇了摇头。他心想:那些药农一个个只会一点拳脚功夫,在中原这乱世里,想必比这些任人宰割的流民也强不到哪去。

思及此处,杨瑾有些后悔。就听这位为了找人比刀离家出走的掌门说道:“不了,我离开够久了,得去看看那群药农。”

李晟一愣。

这时,应何从突然开口道:“擎云沟是否有一位老前辈,梳着一头编辫,早年喜欢在中原各地四处游历的?”

杨瑾想了想,回道:“可能是我师伯,上一任的掌门,跟你一样爱养蛇,不过他年纪很大了,前两年已经去世了。”

应何从听了,立刻正色起来,说道:“药谷出事时,我虽侥幸逃出,但也九死一生,幸得那位前辈途径救助,送我毒蛇傍身,来日必要登门祭拜。”

说着,这面冷嘴毒的毒郎中竟朝他行了个大礼,杨瑾“啊”了一声,他不太会跟人客气,连忙摆手道:“没事,不用谢,他老人家一直爱管闲事,而且很推崇贵派,回来以后唏嘘了好多年,念叨‘大药谷’念叨到死……”

杨瑾话说到这里,陡然一顿,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擎云沟地处南疆,与世无争,不重文也不重武,历代掌门都是醉心医毒,必是同辈人中医术最有造诣的一个,然而仿佛就是从他师伯游历归来之后,突然把门规改成了比武定掌门。年幼时他怕蛇,又背不下药典,每日只会舞刀弄枪,人缘可想而知……后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努力试着接受他这个异类了呢?

是大药谷一夕覆灭,让他们兔死狐悲之余,心生不安么?

他在不知不觉中身负长辈与同侪守护药谷的重任,却居然只醉心于自己的刀术,厌烦地临阵脱逃了!

杨瑾呆立良久,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没头没脑地转身就走:“我先告辞了。”

匆忙之间,他也只来得及冲周翡一点头,竟忘了找她比刀的事。

众人兵分三路,各自出发。又两日,短暂休整过的大军闪电似的从山谷中戳向曹军后心,仿如神兵天降。

建元二十五年深秋,九月,授衣之时,霜花始降。

九月初三,北斗两员大将巨门与破军应当送抵的信件已经迟了三天,曹宁接连派了两拨斥候催促,可惜三日不够往返,至今没收到回音。

北端王曹宁有些心神不宁,临近傍晚在营中散步时,忽见木叶脱落,他心里便无来由地“咯噔”一声,曹宁吃力地弯腰捡起了那片枯叶,盯着上面干涸的叶脉,翻来倒去地看了半晌。

随侍的亲兵不明所以,也不敢催促,摸不着头脑地看看落叶,又看看端王。

“乾上坤下,天地否。”曹宁将枯叶卷在手心里,缓缓揉碎,“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亲兵奇道:“王爷,您说什么?”

曹宁的眼睛被脸上堆满的肥肉挤得无处安放,乍一看,好像刀子割开的两条线,稍不留神就能日久生情地长到一起去,目中精光也被压成了极细的一丝,越发刺人眼,他抬起头,望向黯淡的天光,喃喃道:“卦象上说我宜及早抽身……你信天意吗?”

曹宁年纪不大,城府却很深,身边人从来不敢妄自揣测他在想什么,那亲兵突然听此一问,一时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汗都快下来了,结结巴巴道:“这……王爷……”

但曹宁好似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想听他的答案,这会不等他回话,曹宁便突然说道:“去看看,谷天璇的信到了没有?立刻叫人生火造饭,等到今日酉时三刻,谷天璇的信若还不到,就把原计划搁置,我们拔寨离开。”

这句亲兵听懂了,闻言如蒙大赦,应了声“是”,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