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第5/5页)

男人:不要停下,说说这个理由。我不抽烟,万望见谅。

女人丁:是三个月前的一场大火。这一场大火起在夜晚,烧到白天,绵延数里,烧掉了三百座木房,五百户人家,一千多个贫苦人。之后瘟疫就来了。

男人:火是极热之物,瘟疫是湿濡之象,火怎可燃起瘟疫?我不能解。

女人戊:这火不同于平常的火,烧完了之后,没见一个尸首,只见白烟。之后降了一场夏雨,白烟也逝。再之后,满街便是游魂,他们有的藏在人的头发里,有的骑在人的脖子上,有的藏在人的眼白中,有的藏在人的嘴里,有的藏在人的裤兜中。我们六人本来在一个郊外聚会唱歌,同时感觉眼睛里进了东西,我们听见眼球里有滋滋的声响,像有钉子钉进,剧痛,之后就都盲了。

男人:因何起火?可有人知道?

女人己:我知道,据说是一个父亲因莫须有的罪名鞭笞了儿子,儿子夜里便放了一把火,想烧死父亲,结果火借风势,不但烧死了父亲,把他自己也烧死了,之后火势便一路游窜,不可收拾。

女人甲:说得好像看见了一样,我听说并非如此。

男人:你讲。

女人甲:我听说一条龙化身为蛇,蛰伏在一家的房梁,等待雷鸣之夜便可飞天,可是一个醉鬼发现了它,把它逮住了泡进了酒里。几个月之后,蛇已死,醉鬼喝这泡酒,突然一个火球从他腹中裂出,才酿成了大火。

女人乙:所谓道听途说,未可甚矣,起火时我就在附近,还曾担了水去救,因何起火,我最清楚。

男人:你讲。

女人乙:一个少年十五岁时双亲殁,之后他便出去游学,一路宦升,可是他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姐姐,姐姐盼他而不归,死于饥馁,后化身为鬼,盘桓于旧宅,三个月前,听说少年已经六十,要回家省亲,鬼姊高兴,在楼宇间放起了爆竹,没想到阴间之火窜到了阳间,引起了大火。

女人丙:不知害臊!起火时我就在隔壁,侥幸逃出,来龙去脉,谁能比我更清楚?

男人:你讲。

女人丙:我的隔壁住着一个穷书生,每天念念有词,说是L城已被上天遗弃,迟早要降灾于此,他每天埋头苦读,想要找出破解之法。终于有一天,他的油灯在他睡着后翻覆,燃起了他的被褥和木床,导致了连绵的大火。

男人:如此而已?

女人丙:如此而已。别忘了,我们每人眼中都钉着一个游魂。

(停顿)

男人:如果我现在赶到L城,会看到什么?

女人戊:L城已空。

女人己:人分陆路,水路都已逃走。

女人甲:雨还未停,不大不小,下了几个月。

女人乙:神明与魔鬼,皆已撤足。

女人丙:满街游魂,无可依傍,彻夜啼哭,极为可怖。

女人丁:去则死,返则生。

男人站起踱步,六个女人把盲眼向着他。男人摇了摇铃铛。

仆人:大师。

男人:我们离L市还有多远?

仆人:还有三十里,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明晚可到,如是回头,粮草也够。

(停顿)

六个女人唱起歌来:

大海黑黢黢,风儿送低语,

魔鬼在人间,地狱空荡荡。

天火烧不尽,吾等筋骨躯,

大雨浇不灭,尔等贪嗔相。

游子少离家,归时一张皮,

相逢不相识,唯有泪两行。

儿时天落雪,母姊给汤碗,

而今鬓斑白,无处把身藏。

去时怀心属,归来似尘土,

谁能如草木,一岁一相忘。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男人:我们的船还能更快吗?

仆人:可以,因为一路无船,还可以更快。最快明早可到。

男人:挂起所有的帆,扔掉无用的东西,我们全速前进。

离开L市之前,我先去看了看我的父母,跟他们说了一下我的决定,两人都没有异议,毕竟我已经没了工作,而且大学同学很多都在北京,还可相互照应。我把新买的拐杖给我爸,刚好花了我实习期的一个月工资,我妈给了我一个地址,说她有个远房亲戚住在北京,我有空可以去走动一下。上大学之前她就给过我这个地址,我去过,人家已经搬了,我没说什么,还是把地址拿上,万一他们又搬回来了呢。第二天我把租的房子打扫干净,水仙和月季拿到楼下扔进垃圾桶,然后给房东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明天就不住了,房租已经付了整月,剩下的我也不要了。房东问我为什么突然不住了,我说我准备回北京去。他说,北京有什么好呢?走起来停不住的,回头又要去纽约,又要去月球了。聊了几分钟,对方想起来相互不熟,客气了一句就把电话挂掉了。我买了后一天晚上的卧铺,早上起来没吃早饭,就去了劳动公园,那个唱歌的女人果然在。我听她唱了五首歌,她也认出了我,唱完之后冲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想和她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又作罢,我感觉出她也是这个意思,如果我走近,她可能先我离开。之后我在长椅上睡了一会,游荡了一下午,L市新建了不少大马路,我打了个车,行李放在后备箱,用手机导航都逛了一逛,天黑之后,我让司机师傅帮我开到四台子。其实没到近前我已经发现,但是还是开到近前我才确定,那个梯形的房子没了。被扒掉了。只剩下一个梯形的灰迹。我没有下车,只是在车窗看了一眼,司机说,还往哪去?我说,去火车站吧,师傅你知道这原来有一个二层小楼吗?司机说,你去南站北站?我说,南站。司机说,送完你我得回家吃饭了,我他妈一天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