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第3/5页)

我被还没叠,就不请你上二楼看了,她说。我说,没事,这能做饭吗?她说,做不了,水电都停了,但是我弄了个发电机,照明是可以的。灯是戏的胆啊。我说,你可真不得了。她说,不难的,想起来麻烦,做起来不难。你要是饿了,我们就去附近吃点,我晚上不吃饭。我撒谎说,我也不吃,毕业之后胖了六七斤,原来的裤子都不能穿了。你演什么戏?她说,你问着了,我过去都演莎士比亚和契诃夫,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我手里有不少演员。现在我想排一出新戏。我说,还有其他演员?她说,废话,我一个人在这演来演去不成神经病了?找你来,是让你写一出戏给我们演。我说,缘木求鱼了,我哪会写戏?你说的莎士比亚,契诃夫,我一个字没读过。她说,你不是学文学的吗?就你刚才那句成语我就不会说,你能写。我说,两码事,我对这玩意儿一点不感兴趣,每年有那么多学政治学的,有几个当总理了?她说,你能写,我看人不会错,你从小到大撒了那么多谎,写个戏一点都不难。你就把你装傻的功夫拿出来,准能写好。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别的干不了,写戏你有天分,坐在那,用手一拍脑壳就写一出,一会我的演员过来,你看一眼我们的排练,找找感觉。我说,我实在是,怎么说呢?我突然有点头晕。她说,头晕?我说,是,头晕,上不来气,浑身没劲,你别动,我现在看你双影儿,你一动我就想吐,我得回家躺会儿。她说,你不喜欢我这个地方是吗?我说,不是不是,我确实是不舒服,一天没吃饭,刚才坐车又给闷着了,我改天再来吧,我坐不动公交车了,我打个车回去。曹西雪歪着头盯着我看,好像发现了一个山洞,看看里面是不是有豺狼,看了几秒钟,她说,我看你确实不舒服,你回去吧,我们周二周三七点排练,你有空再来吧。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转身从厚厚的木门走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感觉真的眩晕,那地方关得太严,墙上的窗户不小,都锁着,地上有灰尘,座位上的螺丝散发着怪味。我在厨房里找到一点馒头片吃了,然后就睡了,时间还不到九点。

这一觉睡得很实很长,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自己都长个儿了,窗外大厦的脊背遮住了所有能骚扰我的光,我就在这密实的黑暗里头睡到实在清醒了,才起来洗漱。十点多我到了台里,给领导交带子,领导已经看了六七盘实习生的带子,机房里气氛肃穆,那几个活跃的同志都站着,好像被揪出的叛徒,我才发现,我不但迟到,而且片子也没有剪,别人的片子不但有特写,有音乐,还有低音朗诵的旁白。领导说,你昨天晚上出工了?我说,没有。他说,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说,我的一个发小掉到下水井里头了,我早上去看她。他看着我说,哪里的下水井?我说,新华街玩具城对面那个,她一边走一边给我打电话,突然掉到了井盖里,摔掉了四颗牙,我想这多少有点我的责任,我就赶过去了。他说,你拍下来了吗?我说,什么?他说,你把这个事儿拍下来了吗?我说,没有,我还没有养成记者的直觉,我反省。他说,把你的带子拿来。我也是第一次看我的片子,先是一个人压腿,询问,然后打拳,之后就是一个女人拉手风琴,另一个女人唱歌,唱了三首,音乐结束的时候片子也停了。她唱得真好,当时没觉得,现在才发现她在对着摄像机唱。他说,你在拍什么?我说,我想拍这几个人的状态。他说,好,什么状态?我说,早晨的状态。他说,这女的是歌唱家吗?我说,不是。但是她打动了我。你听听她这一句,倒一下,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前面有点不稳,但是这一句唱得特别好。他说,嗯,我得对你负责,我上头有人要对我负责,你明白吧?你先休息两天,不要来了。把机器放在桌子上,你让我想想。

晚上我去父母家吃了口饭,吃完饭看两人打牌,他们俩玩一种积分制的牌,玩了很多年,我怀疑是他们在某一个牌种的基础上发明的。要用两副牌,先翻牌确定谁先出,然后另一个人根据花色或者点数粘上去,粘不住时就要再抓,打到最后谁手里的牌多,谁就输了。我看他们玩了半个小时,就跟他们告别走了。走到路上,我给曹西雪打了一个电话,她没有接,我就直接坐地铁到四台子,然后出地铁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找到了那座房子。房子的马路对面站着两个男人,九月的夜晚里面,两人都穿着长袖衬衫,一件是白色的,一件是黄色的,都扎着裤带,穿着黑色的西装长裤。其中一个腋下夹着一只扁包。两人挨得挺近,额角秃露,看着房子,并不怎么交谈,好像是偶然在美术馆相遇的两个陌生人,站在一幅卷轴前面。我看了他们一会,他们也看了看我,几分钟之后我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我又用手机给曹西雪打了个电话,这回她接了,我说,我在门口。她说,好,你坐地铁来的?我说,是。她说,你的眩晕好了?我说,是。她说,我后来想了,也许是低血糖,低血糖是很危险的。你自己来的?我说,是,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她说,好,这就来。又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她从里面打开了门,进去之后,我发现舞台上面的光开着,非常亮,好像深山里的一处火灾,六七个人坐在舞台上面休息。我走近了一点,这些人年纪不等,一共六个,都是女性,有两个大概是曹西雪这样的年纪,其余的稍大,最大的也超不过四十岁,五个人闭着眼睛,一个人睁着眼,我马上意识到她们都是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