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无足轻重(第2/7页)

他非常喜欢这个数字,又得意地重复了一遍:

“一百八十卷!一卷也不少!”

“好了,”我说道,“有话直说吧,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听听,我想出了一句多么妙的句子。”

“什么句子?”

“你听着:‘“受苦啦,老人家,你受苦啦!”乘客们纷纷说道。’好吗?”

“我打哪儿知道!”我回答说,“得看上下文,看搁在什么地方。”

这下盖达尔恼火了。

“‘搁在什么地方’‘搁在什么地方’!”他学我的腔调说,“搁在该搁的地方!得啦,得啦!你坐着,写你的全集去吧。我可要去把这个句子记下来。”

可他没能坚持多久,过了二十分钟,他又跑到我窗前转来转去。

“怎么,又想出了什么使人拍案叫绝的妙句了?”

“你听着,”盖达尔说,“过去我还只是隐隐约约怀疑你是个缺乏自制力的知识分子,是个爱嘲笑人的人。这下我可拿准了你的确是这种人。这使我伤心。”

“好啦,好啦,你走吧,你知道你该上哪儿去!”我说,“我客客气气地求你别打扰我!”

“别自以为了不起,摆出一副拉热奇尼科夫[7]的架势!”盖达尔说道,但还是走了。

可是才过了五分钟,他又回来了,隔着老远就朝我大声念了一个句子。这句子的确好得出乎意料。我称赞了这个句子。盖达尔需要的正是这个。

“这就对啦!”他说道,“现在我不再来麻烦你了。决不再来了!没有你帮助我,我好歹也能写出来的。”

突然,他用半吊子的法语加补说:

“再见啦,苏俄作家先生!”

当时,他刚刚开始学法语,对法语入了迷。

盖达尔又上果园来了几次,不过并没有打扰我,而是在远处一条小径上,一边踱方步,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

他就是这样写作的:一边踱方步,一边想句子,想好后,就去写下来,然后再想。他整天在屋子和果园之间进进出出。我觉得很奇怪,并且深信,盖达尔的那部中篇小说一定写得很慢。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这是在耍滑头,他写的远比走一步想一句要多得多。

两个星期后,他写完了《鼓手的命运》,喜气洋洋地跑到我住的澡堂里来,面有得色地问我:

“你想听我给你朗诵这部中篇小说吗?”

我当然非常想听。

“那好,你听着!”盖达尔在屋中站住,把两只手插在兜里,说道。

“稿子呢?”我问。

“只有蹩脚的乐队指挥才把总谱放在面前的乐谱架上,”盖达尔用一种教训我的口吻回答说,“我要稿子有什么用!稿子躺在写字台上休息呢。你到底想听还是不想听?”

他把这部中篇小说从第一句背诵到最后一句。

“你准有背错的地方,而且不止错一点儿。”我将信将疑地说。

“咱们打赌!”盖达尔叫了起来,“背错的地方绝不会超过十处!要是你输了,明儿就上梁赞去,到旧货市场买一只旧的晴雨表送给我。我早已看中了一只。在那个老太婆的旧货摊上,你记得那老太婆吗?就是下雨的时候把灯罩戴在头上的那个。我这就去把稿子拿来。”

他把稿子拿了来,又背诵了一遍。我对着稿子听他背。他只背错了几个地方,而且都不是重要的。为了这事,我们俩争了好几天——盖达尔算是赢了还是没赢。

不过,我还是把那只晴雨表买了回来,这使盖达尔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决定根据这台笨重的铜制仪表来安排我们的垂钓生活。可是很快就大上其当,晴雨表上预报“大旱”,可是实际上却下了三天大雨,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汤鸡。

那可真是黄金时期:终日开玩笑、“打赌”、争论文学问题、上湖边或旧河床去钓鱼。所有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了我们写作。

当费定开始写他的长篇小说《不平凡的夏天》[8]时,我恰好跟他在一起。

希望费定原谅我写了下面这件事情。我认为每一位作家的写作方式,特别是像费定这样的巨匠的写作方式,不仅对作家,而且对所有文学爱好者来说,都是有意义、有教益的。

那时我跟他一起住在加格拉海边的一幢小房子里。这幢小房子挺像革命前那种带家具出租的廉价公寓,已经相当破败。

每当刮起风暴的时候,小房子便在风浪中摇晃,发出叽叽嘎嘎的坼裂声,似乎眼看就要倒塌。门锁全都脱落了,一阵穿堂风吹过,房门就自动地、不祥地慢慢打开,有好几秒钟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寻思着什么,然后砰的一声,猛地碰上,震得天花板上的灰泥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

新旧加格拉所有的野狗都跑到这幢小房子的凉台上来过夜。有时,只消房客离开房间一小会儿,它们就乘机溜进屋里,躺到床上,消消停停地打起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