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阿勒斯万格公司的一件事(第2/3页)

“有个公民要见您,”若拉说,“请您证明一下他的身份,我就放他进来。这儿是画室。光颜料一项,听说就值三亿卢布。”

要是考虑到,举个例说吧,我在《海员报》的月薪有一百万卢布(按照集市上的价格,这些钱只够买四十盒火柴),那么三亿卢布这个数目,当然也就不像若拉所认为的那样了不起了。

站在店门口的是勃拉戈夫。我证明了他的身份。若拉允许他进店,并关照我说,再过两个小时要上我们这儿来暖和暖和,喝杯开水。

“是这么回事,”勃拉戈夫说,“我总惦着索鲍利的那篇小说。那是篇很有才气的作品。不能让它白糟蹋了。您知道,我跟所有报界的老狼一样,养成了个习惯,不肯放过一篇好小说。”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回答说。

“把稿子给我。我用人格担保,我决不改动一个字。今晚我就留在这儿,因为我不可能回兰热龙街的家里去了,否则半路上准会把我的衣服剥光。我当着您的面给这篇稿子加工。”

“‘加工’是什么意思?”我问,“‘加工’不就是修改吗?”

“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决不删一个字,也决不添一个字。”

“那您还有什么好做的呢?”

“您会看到的。”

我觉得勃拉戈夫的话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谜一般的东西。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夜,某种神秘的东西附在这个沉静寡言的老人身上,来到阿勒斯万格公司。像这样神秘的东西不看个究竟怎么行呢?于是我同意了。

勃拉戈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粗得出奇的蜡烛头。这是教堂用的蜡烛,金色的纹路像螺纹似的盘在蜡烛上。他点亮了蜡烛头,把它放到箱子上,然后在我的破手提箱上坐了下来,手里捏着一支木匠用的扁铅笔,一头栽到了稿子里。

半夜里,若拉·科兹洛夫斯基来了。我正好把水烧开,在那儿沏茶,不过这晚沏的不是干胡萝卜茶,而是切碎后烘烤过的甜菜茶。

“你们可要注意,”若拉说,“打远处看,你们活像是两个造假钞票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在修改一篇小说,”我回答说,“下一期要登的。”

“你们可要注意,”若拉又说道,“并不是每一个民警都能理解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得感谢上帝,当然上帝是没有的,感谢他让我而不是别的什么土包子在这儿执勤。对我来说,文化高于一切。至于说到造假钞票的,可都是些大能人,他们可以用同一摊牲口粪,或者做一块金元,或者做一张居留证。据说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里,有一块黑天鹅绒的垫子,上边放着一只漂亮得没法形容的大理石手。这手不是莎拉·伯恩哈特[10]的。也不是肖邦或者维拉·霍洛德纳娅[11]的。这是欧洲最有名的伪币制造者的手,是一件模塑品,我忘了这人叫什么了。当初砍掉了他的脑袋,可是却把他的手展览出来,供人参观。就像他是个小提琴大师一样。这个故事挺有教育意义吧?”

“不怎么样,”我回答说,“您有糖精吗?”

“有,”若拉回答说,“是糖精片。我们可以分来吃。”

勃拉戈夫直到天亮前才完工。当时他没有把稿子给我看,后来我们到了编辑部,等女打字员把稿子清清楚楚地打好后,他这才交给我。

我把小说读了一遍,不由得惊呆了。这已经是一篇条理清楚、文理通畅的散文了。文中的一切都是清晰明朗的。原来那种急就章式的潦草及遣词造句的紊乱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留下。而与此同时,的确没有删一个字或者添一个字。

我瞥了勃拉戈夫一眼。他正在吸一支用黑得像茶叶一样的库班烟草卷成的粗烟卷,嘴角边挂着一丝微笑。

“这真是奇迹!”我说,“您是怎么加工的?”

“我不过是正确地打上了各种标点符号罢了。索鲍利的标点符号用得乱七八糟。我特别仔细地替他一一标上句点。还重新分了段。我的朋友,句读可是件大事。连普希金都谈起过标点符号。标点符号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要使思想有条理,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明确,句子易解,意思清楚。标点符号就好像音符。它们把文章连成整体,不让它支离破碎。”

小说刊出了。第二天索鲍利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编辑部。他照例没有戴帽子,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光焰。

“谁动了我的小说?”他扯直嗓门嚷道,同时使劲用手杖敲了一下搁满报纸合订本的桌子。顿时一股灰尘像浓云一样从桌上腾空而起。

“谁也没动过,”我回答说,“您可以对原稿。”

“骗人!”索鲍利吼道,“撒谎!反正我能查明是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