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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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泽的伤并不重,这使我们几个松了一口气。都说这回“大腕”发狠了,显而易见要杀人——以前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没有动刀。牲口棚里的老头吓得两手发抖,哀求几个人说:“千万不要招惹‘大腕’啊。”

村头过来看了余泽的伤,骂咧咧的:“狗娘养的,我这回给他放放血。”

我们都知道他是在说刚抓到的那个瞎子。瞎子长得瘦瘦的,从逮到的那一刻起就紧闭双眼,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的头发枯黄,年纪轻轻却有了很多皱纹,脸上一点光泽都没有,衣服破烂,手脚满是裂口——当大家发现他竟然没穿鞋子时,都愣住了,因为这在山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儿:山上的荆棘、石棱,什么都可以把他的脚割伤……大家惊奇中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的脚上有一层坚硬的厚壳,就像长了鳞甲一样。民兵把他关在了坚固的石头房子里。

阳子回忆这段时间与“大腕”一伙的交往,吸着冷气:“我们逮的这家伙在他们当中是最年轻的一个,以前常常见他,可这么久了就是没看出是个瞎子。他那时也闭着眼,我还以为他那是在想事情、在琢磨坏事呢。”

余泽也连连叹息:“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吕擎惊愕极了,瞪着我:“真怪!谁也没往那上面想,因为这不可能啊!你没见他跑呢,他跑起来就像飞一样,从来没碰撞到任何东西上面,机灵得像只黄鼬;他像‘大腕’的近身护卫,什么时候都跟在那家伙身边……”

李万吉左右看着,总想岔开话题。看来这场厮打给他造成的惊恐很快就过去了。只待了半天工夫,他又开始从内衣口袋里掏着,掏出一卷纸来。大家还在说刚逮住的这个盲人,李万吉却递了几次纸页,最后被阳子接下来。阳子转身给我读了几首,我发现这些句子都稚拙得很——那种极其怪异和幼稚的想法,又使人忍不住去重新打量一下面前的这个人。我深以为奇的是,一个饱受生活捉弄、年近半百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幼稚的、不可思议的、像孩子似的想法?这样的人该有一颗多么奇特的心灵,可爱却又有点不可救药!

阳子读的时候,李万吉在一边怂恿他提高声音。大家的心思还在那个盲人身上,这会儿言不由衷地称赞几句李万吉。李万吉先是用力绷着嘴唇,后来就忍不住叙说起来。他说:“想啊,想啊—— 一辈子也没有这么想过人!”他对吕擎他们三个想极了,说这么多年啊,就是没有遇到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是不敢来找,这回是鼓了好大勇气才到这儿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敢?”李万吉低下头咕哝:上一次他们三个离开了,镇上穿制服的人就不断地威吓,说如果再把这三个勾引到镇子上,就敲碎他脑壳……说到这儿他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嘴巴张得老大,呜咽起来。

我既难过又不敢抬头,因为一看他的脸就忍不住要笑。他缺少牙齿的嘴巴张那么大,一边哭一边流出口水。

李万吉呜咽了一会儿,把手搭到了阳子肩上。在这几个人当中,他与阳子的关系显然最为密切——我这时又想起李万吉炕席子底下放的那些素描画。一会儿,他把阳子扳到一个角落里去了,还在哭着叙说什么。那边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啼哭声和断断续续的内容还是让我们这边无法完全忽略。使我难以置信的是,他这会儿正在对阳子诉说自己的爱情!他结结巴巴的:“……你知道吗?我的心……”我瞥见他说这话时,手按着胸口,颤抖着,一双脚轮换踏地……原来他正爱着镇上大十字口拐角那儿一个卖豆腐的姑娘。阳子大概也忍不住了,笑一声问:“就是那个老太太吗?”李万吉厉声阻止他:“那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