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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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金星集团”,有一种难言的轻松和欣悦。

一直沿着河谷往前。随着逐渐向南,地势在增高,然后进入了丘陵地带。方圆几十里都是浑圆的山丘,山下,一片片石滩在阳光下闪亮,那是裸露的河床。河道宽达百米,却干得没有一丝水。近岸处,凡是被大水季节冲刷的地方都露出了很多卵石——这让人想到河水曾多次改道,每次塌下的淤泥又把卵石压在了下面。半上午时分,山雾还没有飘散,山风有点凉。再往前走,河底有了一线水流,贴着河岸向前缓缓流动。由于山脉的阻隔,河谷渐渐转向了西南。我只好离开了这道河谷。

一路上揣测着吕擎几个人的行进路径——按照莉莉的介绍,时下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故,那么他们几个仍然还在大山南部活动。也许随着天气进一步转暖,他们会乘车北上。我心里明白,这次南山之行即便遇不到他们,对我也是十分值得的。

就像预计的一样,当天晚上宿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里。这里的一切都让我非常熟悉。小村里除了鸡狗的啼吠,很少听到人的喧声。春天已经深入了,可眼下却感不到一点忙春的生机。我刚安顿下来就打听那几个朋友——村里人分不清过路的人,只说有打工者或流浪汉,三人一帮五人一伙,顺着村东的河谷往南下去了……天一大早告别了老乡,准备翻过前面那座大山,以省去三十多华里的山路。寻到一条小路,这让攀爬起来容易一些。山阴的植被很好,因为这里可以保持冬雪,冬春里有缓慢的滋润……前边的绿色开始多起来,小路边的狼尾草已经长起了一寸高;还有茅根、野谷草、瘦脊伪针草、大油芒……长不大的乔木都簇成了灌木丛,如小叶杨和杞柳。那些通常可长二三十米的辽东栎在这儿只有几米高;黄榆长得就更小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株糠椴和银白杨,在混杂的树种间显得特别醒目……鸟雀多起来,最常见的是麻雀和大山雀。有一只体量稍大的鸟在不远处的一株黑松上蹦来蹦去,由于跳得太快,最终也没法辨认……

中午时分登上了山冈。脚踏分水线,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座山在方圆几十里是最高的,海拔至少在一千多米以上。从这里北望,一片片丘陵平缓多了,疏稀的林木就像纤弱的毛发;丘陵北部一平如砥,田畴村落树木一眼望不到边,最后隐在了一片水雾之中。我看到了迷河,它在十几里长的一段几乎一直保持笔直的方向,而后向东偏移,差不多变成了东西走向的一条河……向南眺望,起伏的山峦在阳光下闪烁着钢铁一样的颜色,一层银绿色的雾霭笼罩了它们;再远处,山峰与天穹的蓝色混在了一起,山峦和白云几乎相挨。那一架架西南东北走向的山脉之间,就是有名的白河和林河。

我知道已经走进了鹿山。我想寻找的那些村庄都掩在了山影之下,如果顺着大山阳坡一直走下去,就会发现那些村庄。我记住了莉莉讲过的那些大村镇的名字,像“官道崖”、“济河”、“陵山”、“宽场”,以及他们曾经办过冬学的那些村子。我现在尚不清楚离那里还有多远,只想“陵山”可能是当地人的叫法,它可能就是“鹿山”。既然莉莉与吕擎他们是因为官道崖受挫才分手的,那么他们如今大概不会待在那儿了。那是山区第一大镇——越是这样的地方,对他们而言越是艰难,他们不可能在那里久留。

我想沿着山峰东面的河谷一直走去。它沿着鹿山转了多半周,然后才折向东北。在河谷左侧的山包可以看到花岗岩屑;再往前可见风化细晶岩,岩屑堆上长满了苔藓。山雾里不断传来嘎嘎的鸟叫,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黑斑啄木鸟。有时鸟叫的声音简直像老人咳嗽,震动力很强。这声音让人想到石子投水时散出的那种逐渐扩大的波纹,在山隙之中一圈一圈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