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双眼(第4/7页)

这样嗅了一会儿,他又重新垂下头去。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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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坚信“大腕”这一伙手里藏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银财宝,甚至估计:如果能挖出这份财宝,就可以使小夼村彻底变个模样。“到了那一天,”村头咂着嘴说,“咱肉汤尽喝,白馍尽吃!”他越是寄予这种厚望,就越是盯紧了那个年轻的盲人不放。我和吕擎阳子等不知做了多少规劝,结果村头仍然坚持要把他捆在碾屋里,每天只给一些极其粗劣的食物,按时审问,直到他说出秘密的那一天。我们却看不出什么指望,因为这个盲人执拗得可怕。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忍受,简直是抱定了一死的决心。渐渐我和吕擎几个人都明白了:他是不会屈服的。

一天早晨,我和吕擎提来了热汤和瓜干饼子让他吃。他默默地把汤喝掉了,把那一点食物细细咀嚼了咽下去,然后又像过去一样把头垂下。站在一旁的民兵恨得咬牙切齿。村头也蹲在一旁吸烟,直盯着整个过程。他不止一次嘲笑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大善人”。我和吕擎不敢离去——只要一挪窝儿,他们又会狠狠地揍他。我一次又一次警告村头:“他会死的。”村头露出一丝冷笑,瞥瞥我,不语。

好多天过去了。有一天村头突然找到吕擎说:“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样吧,就把那狗狼养的交给你们弄去,只让民兵远远瞄着。可有一条——别让他跑了,他要真敢撒开丫子,咱也真敢开枪。”

我们都明白,他是想让我们一点一点套出那个秘密。看来他们真的绝望了。

我们把他领回了饲养棚里。

从这一天起,饲养棚外面就站了几个背枪的人。村头每天都要来一两次,询问结果。瞎子整天不说话,一双无光的眼睛偶尔睁开,缓缓转动着头颅,像是从屋子的这一边嗅到另一边。这屋子里好像有什么特异的气息。他的敏感令人惊讶,因为他几乎能够分毫不差地取到任何想取的东西。有一次,李万吉的一沓纸放在通铺的另一边,他竟然直着走去,只一下就摸到了它——当时李万吉对阳子咕咕哝哝念什么,念完就把这沓纸放在了铺上。我看他嗅着手里的纸,心里一动,问:“识字吗?”

他用力摇头。

我又问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为什么和“大腕”一伙搞到了一起。他马上像过去一样垂下了头,紧闭双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多人的注意力渐渐从盲人身上挪开了。只有民兵仍然不依不饶地守在外面。我不想耽误吕擎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只想帮他们做点什么。我甚至试着和他们一块儿去冬学里授课。那个黑黑的大屋子里,来听课的不仅是孩子,还有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婆。山里人其实是用这个办法度过长长的夜晚。所谓的“上冬学”只是讲故事、讲大山之外的世界,时不时地插空教几个生字。每个人都关心自己的名字怎么写,还有村名、地名、山名。

闲下来时,阳子给我看了许多他拍下的黑白照片,其中有很多照片拍了这里残破的校舍以及其他细节:那些塌了半边的石头垒起的课桌、在街头行走的孩子……他把它们一一编了号码,并严格标注了区划位置等等。吕擎告诉我一个“伟大的计划”:要把这些照片放大、张贴,像搞巡回展览那样,用来在东部富裕地区为这儿的孩子募捐。他们讲了这个计划的全部,说他们这样也许真的能够搞到一笔很大的钱;除了街头募捐之外,他们还要争取一些大企业的赞助,和当地有关部门一起拟定一个翔实可行的规划;要搞出建校蓝图,比如校址的选择、学校的规模以及聘请教师的一揽子计划……这是多么雄心勃勃的大事业。吕擎让余泽把那些最重要的照片一张张挑选出来,不仅是编号,还加上了令人信服的说明文字。余泽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长发披下来简直像个女人,除了那张有点发乌的冷峻面容、乱糟糟的胡子,从背影上看就尤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