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聚群贼酒颠胁旅舍 传内命由充邀二客

却说庄助义任已独自就枕,一时难眠却又坐了起来,叉手低头,心里在想:“这家主人的面貌与众不同,被称做义子的两个人也不像猎户。席上用的杯盘碗碟,没一件是成套的,如碟子是从唐山进口的宣德制品,而小饭桌则是油漆脱落的会津造。用的东西贵贱好坏参差不齐,也实属可疑。住处好似寺庙的库房,而不是一般的住房。柱斜壁坍,房檐可露月光,但吃得却很讲究,有酒有肉,与他的身份不大相称。今进卧室一看,蚊帐是浅绿色的纱帐,红绸子边儿,亦非卑贱者所用之物。被子是四幅宽的大绸子被,而褥子则是破旧不堪的,枕头竟是块糟木头轱辘。根据这些推断,那酒颠二可能是山贼,那两个干儿子是其同伙。方才主人见我,问是否为武士主家所差遣的信使时,我未曾留心,现在想起来无疑是在试探我怀中是否有办事的银两,想掏包儿。这么说假称是其妹妹的定是贼妇,被人捉住吊在那座破庙的楼上。但由于我未加深思,竟听信其花言巧语,真是好心反而招怨。这样想也许有点儿荒谬,但切不可疏忽大意,今夜要用心提防。”他心里如此寻思着,四下看看,走廊大概缺一扇门,只关了一半儿,子时二刻的月光照在拉门上。听到院内有猫头鹰的叫声,他心想,一旦有事,这倒进退方便。又往后看看,有许多短枪、竹枪、棍棒挂在墙的横木上。在旁边的竹竿上串着不少用布条编的草鞋。这时听到里边有许多人说话。庄助侧耳听了一会儿,心想我如此提防,他们也不会没有戒心,也许有人在盯着我。于是就装作熟睡的样子,又躺在枕头上细听。

再说酒颠二,挪个地方到里间去。方才躲起来的那些同伙正坐在船虫的周围,喝着酒安慰她。问她被捆在破庙里的情况。船虫小声说:“说出来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奴家这些天每日借故外出,是想报仇。”于是便将在邻乡二十村看斗牛的那一天,如何看见了犬田小文吾,又听到小文吾那时住在小千谷的客店石龟屋次团太那里,因患眼疾躺在屋里,于是就装作假瞽女为人按摩,而在小千谷一带徘徊,今天被小文吾召唤进去,才得以接近他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说出后,又说:“奴家在武藏时的前夫鸥尻并四郎,是被小文吾杀害的。那时奴家也被绑起来,解送石滨城,乘其黑夜不备,有人帮助,逃出那里,已有五年了。然而日前在斗牛时看到那厮,想起旧恨,打算杀死他以报前夫之仇。事先相告也许会使你们感到不快,以为奴家是厚旧薄新,所以一直没有说。你们再接着听:今天黄昏我接近了小文吾,为他按摩肩部,虽然时间很长,但那厮什么也看不见,一点儿也不知道奴家是谁。我便趁此机会,拔出匕首想刺他的咽喉,不幸被那厮捉住手,摔倒在地,大事未成。那家主人次团太出主意,要将奴家交由神断。让他的两个徒弟帮着,将奴家牵到没有人家的庚申殿,吊在梁上,由三个人轮流鞭打,并骂着扬言,明夜和后夜接着打,如还不死就推到千隈河里,说罢便走了。当然那个小文吾不会不记得,他可能怀疑奴家是船虫。幸亏他眼睛看不见,这一点对我很有利,即使这样,被责打三夜也准死无疑。多亏那个过路人在那休息,被他看见,最初以为奴家是妖怪,不肯搭救。奴家用巧言蒙骗,终于将奴家送回来了。这虽然十分万幸,但那次团太是小千谷的大侠,是乡里的捍卫者。常言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被他们知道就后患无穷。可要当心啊!”酒颠二听了瞪着眼睛摩拳擦掌地说:“这是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大事。石龟屋那老家伙不会不知道我,他要在乡里说上两句坏话,该如何是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此是自然之理。媪内有事到冢山去虽尚未回来,但其伙计都在这里。今晚就到那里去,不仅要杀小文吾和次团太,而且还要将次团太全家老小全都杀尽,为我的浑家报仇。大家就赶快做夜袭的准备吧。”他气势汹汹骂着。船虫忙拦阻道:“这虽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但这里有个漏洞。今晚在这儿住着的那个叫什么犬川庄助的过路武士,如被他知道夜袭之事,就难免留下后患。”大家听了都说:“不仅这一点,而且更讨厌的是器械、草鞋都在那客人睡榻的旁边,很不方便。”酒颠二听了冷笑说:“一不做二不休,那人碍眼就杀了他。这样不仅除去了障碍,而且那人身上的皮也不赖。他说寻友一年多,必有很多盘缠。用他来祭刀,又铲除了后患,岂非一举两得?刺杀睡着的鸟儿易如反掌。把他收拾了算啦!”船虫答应着说:“这是点小差使,你去!他去!”虽然她如此吩咐,但是都一动不动地互相看着,说:“看那旅客的面貌,很像游历的武士,一定颇有本事。不考虑这一点,去一两个成吗?”酒颠二听了又冷笑道:“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窝囊废!吃饭是英雄,一个敌人去十四五个,摇旗呐喊不敢上前,成何体统?你们都看我的。”说着他提起大砍刀就要走。在他的激励下,那些同伙也许感到不好意思,大家一同蹑手蹑脚地悄悄来到只隔一间屋子的庄助卧室一看,蚊帐放着,人已不知去向。大家突然大吃一惊,吵嚷着说:“原来那厮耳朵尖,已听到我们的密议,逃跑藏起来了。院子里的树下,或地板底下,都出去搜!”酒颠二拦阻说:“那小子是他乡的过客,即使漏网亦不足惜。但是如明天去石龟屋告知这里之事,就将有大祸。现已是丑时三刻,为找那厮,待天亮了则后悔莫及。快快去做夜袭的准备。”大家听到他这样严厉地催促,都毫无异议地赶快收拾行装,提着器械就待往外走。船虫从屋里出来,唤住他们对酒颠二说:“你带着些人都走了,待那犬川回来,知道受了骗,如果一怒之下想杀死奴家,我一人则难以防御。不留下一两个保护奴家,太危险啦!”这时从外边有人走来,来者不是别人,乃是昔日〔去年文明十三年十一月〕 在武藏的四谷原将主人泡雪奈四郎砍伤,夺走用做盘缠的金子而逃之夭夭的恶仆媪内。他去冬逃到越后的冢山,与赌徒为伍,把窃取的金子如流水一般都花光了。没有办法,从今春便在酒颠二的手下鬼混。这天是因去冢山偷盗,天未明便出去,利用黑夜潜行,直至深夜才赶回来。酒颠二起先是只身一人,自从以船虫为妻,党羽日众,而成了一大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