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念玉戏借笛 妙真哀返媳(第3/5页)

他们去远了,又恢复了寂静。小文吾不放心地拿着灯往门外照照,然后才把门关上。这时已打过五更,好似村里打更的梆子也比往常早了。自己默默数着,自言自语地点头道:“时下夜真短,觉得好像天刚黑不久似的。被这几个坏蛋缠住,耽误了不少宝贵时间。他们那样地大声喧嚣,一定被里边听见了。家里、外头都使人放心不下。”他支着条腿抱着膝盖仔细想:“父亲真可怜,今晚在哪里过夜呢?如在黑暗的地方,就睡不成觉还得被蚊子咬。虽然很惨,但只此一宿,忍耐点吧!我想纵然把地和房子卖了,如果还不够就把我搭上,也会有办法将您救出来。救不了的是屋里那个人。治破伤风的妙药,伯父遗留的秘方上有记载,然而药难弄到手。现在刺开我的大腿虽可挤出鲜血来,但没有女人的生血合在一起,把我毁了也不济于事。把他放在船上,连夜让他逃走如何?不行,不行!村里的水陆出口听说都有兵把守。要是杀开条血路,放他逃走,父亲的性命就危险了。怎么天日就不照照这样的好人呢?他是孝子,我父亲是义士。我也颇懂得点孝和义,可是为善而无福,仗义而有祸。这也并不足以为恨。因为世间本有幸与不幸,并非取决于人之善恶。如果知道那是天命决定的,就会哪怕掉头也不移其志。但这样思来想去就是到天明也无计可施,一切都将成为画饼。浒我的那个人〔指现八〕 如果不出去,还可一同商量商量。去了有诸多不便,可是在这里也为难。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自问自答,满怀愁绪,难以自遣。

这时,他听到里间吹奏尺八的声音,旋律优美,十分动听,但也无意欣赏。离得很近躲藏的那个人,一定会听见,不但得不到安慰,无疑会增添忧愁。一个人的心事虽难对人言,但人生在世各有苦衷。耳房内的信乃强挣扎着坐起来,面对孤灯,想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他更想到:“不能因为我而连累了逆旅的恩人。犬饲带着伤出去为我买药,实在令人放心不下。店家的老翁又被庄头叫去,一夜未归,来了几个人大声吵闹,莫非是为了我吗?自从丢失了村雨宝刀,就如同背阴里的花日益凋零。现身染重病,已知死期将至。到迫不得已时就伏刃自杀。岂能让如此好心的父子受难?自己并不惜命,但不愿让在栗桥分手的额藏庄助知道。滨路也十分可怜,想永远等着我。女人的心经受不住意外的打击,她知道以后一定更加悔恨和悲伤。还有现八和小文吾一定会怨我尚有希望就过早地自寻短见。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当该死而不死时,即会被人轻蔑,那将是莫大的耻辱!那个尺八似乎是为我吹奏的弥陀的慈航棹歌,大概是歌舞菩萨的音乐。我再听听看看,到时候握住这把刀也有力量。这样做好最后打算,但又想到只有一件悔恨莫及之事是难以弥补的,就是没脸见先父在天之灵。虽然自己没有忘记遗言,但由于一时疏忽,被怀疑是有野心的刺客,落得个逃亡者的下场而死于非命,将永远玷辱父祖之名,不孝之罪九世托生也难以抵偿。这是我临终的一大憾事。如果说这是前世的恶报,那么就按照佛家的说法,迷惑只能增添烦恼,离开有无便生死由命了。请原谅我吧!”这内心的痛苦对谁去倾诉?他肝肠欲断,眼泪都要哭干了。信乃虽是善于处世、有泪不轻弹的男子汉,也难以抑止无限的悲伤。有谁知道他的苦衷?尺八奏着各种动听的曲调,在消愁解闷。

夜阑人静,已经是五更天了,提灯代替消失的半轮月光照着轿子的竹帘,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是个年龄四十开外的孀妇。她漆黑的头发,竟剪了个男子的短发,穿着淡雅的素色罗衫,内衬白色的薄袍,系着在前面打结的缎带和韩织的细带子。腰肢袅娜,前发高高突起,如同野鸡翎似的。她抬起头来走近门前,叫了声:“开门!”便走了进去。小文吾抬头看看这位来客,吃惊地说:“真没想到,这不是户山的妙真吗?黑夜里就你一个人吗?有何贵干?”那人听了点头粲然一笑说:“不仅我一个人,还把沼蔺和大八也带来了。考虑到途中天就黑了,让她们坐轿子,我因有血晕病,坐轿子晃得厉害,夜间凉快,走着来的。我来也没什么好事儿,带仆人来会给你们增添麻烦,来的都是自家人。你一定会想为何夤夜前来,先把大门开开吧!”小文吾心想:“今天晚间怎么有这么多人来?”虽然心中颇为不悦,但又不好明说,就若无其事地款待,说:“您来得太好了,我很高兴,请到里边坐。”他把妙真让进来后就去把大门打开。轿夫进来,把轿子横在进门的板席边上。他揭开帘子一看,沼蔺把熟睡着的大八放在大腿上,穿了件绉纱罗的单衣和深红色的衬衫,深茶色的缎带子打了个偏扣,头上插着光泽耀眼的玳瑁簪,颇有镰仓人的城市风度,而非同农村打扮。虽然她穿着很漂亮,因为已生过孩子,说是十九却显得老成一些,脸上稍显出一点忧郁的神色,从轿子里出来,重新抱抱被晃醒而哭着的大八,轻轻地拍着孩子,对小文吾说:“哥哥!您一向可好?父亲身体好吗?”她低着头似有难言之苦,为了不使人看到流下来的泪水,将头扭过去,躲在婆婆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