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先生的恋曲(第5/6页)

春天的和风从邻近公园吹进开着的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阵风让她觉得想哭。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猛抓,好像是爪子发出的声音。

镜前的出神状态立刻破灭,刹那间她清清楚楚记起一切。春天已经来了,她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现在野兽亲自来追捕她了!一开始她害怕他的愤怒,但又有种神秘的欢欣,跑去打开房门。但扑进女孩怀中的却是白底猪肝色斑点的小猎犬,又是叫又是低吠,又是哀鸣又是松了口气。

然而,当初在起居室满墙点着头的天堂鸟围绕之下,坐在她刺绣框子旁那只梳理得干干净净、戴着宝石项链的狗呢?眼前这只狗皱皱的耳朵上满是泥,全身毛都灰扑扑打了结,瘦得就像一只走了好远的路的狗,而且,如果她不是狗,现在一定会哭。

在一开始狂喜的团聚后,她没有等美女叫人送来食物和水,只顾咬住她绉绸晚礼服的下摆,哀鸣着拉扯,然后抬起头嚎叫,又哀鸣着拉扯几下。

有一列深夜慢车,可以带她回到三个月前她出发前往伦敦的那个车站。美女匆匆留个条子给父亲,披上外套。快点,快点,小猎犬无声地催促,于是美女知道野兽快死了。

在黎明前的深浓黑暗中,站长为她叫醒一个睡眼惺忪的司机。麻烦你,能开多快就开多快。

十二月仿佛仍占据他的花园,土地硬得像铁,深色丝柏的裙边在冷风中摇摆,发出哀愁的窸窣,玫瑰树上也没有绿芽,仿佛今年将不再开花。没有一扇窗子透出光亮,只有最高层的阁楼窗玻璃透出再微弱不过的一抹亮,是薄弱的光线幽魂,即将灭绝。

先前小猎犬在美女怀里睡了一下,可怜的狗儿已经累坏了,但此刻她哀伤激动的情绪让美女更加匆忙。女孩推开屋门时良心一阵疼痛,看见金色敲门物已经笼上一层厚厚的黑纱。

门不像以往那样无声开启,铰链发出凄然呻吟。如今门里是一片漆黑,美女点起她的金打火机,看见吊灯的长蜡烛全化成一摊摊蜡,水晶棱块也全结满有如惨淡细织花纹的蛛网。玻璃瓶里的花全枯死了,仿佛自她离开后便没人有心去换。屋里很冷,到处都是尘埃,有种精疲力竭的绝望氛围,更糟的是有种实质的幻灭,仿佛先前的华美全靠廉价戏法维持,现在魔术师招引不来人群,便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碰运气。

美女找到一根蜡烛,点来照路,跟着忠心的小猎犬爬上楼梯,经过书房,经过她的套房,穿过整栋废弃的房子,来到一道满是老鼠和蜘蛛的狭窄台阶,跌跌撞撞,匆忙中扯破了礼服的荷叶边。

多么简朴的一间卧房!斜屋顶的阁楼,如果野兽雇用仆役的话,女仆可能就会住在这里。壁炉架上一盏夜用小灯,没有窗帘,没有地毯,他就躺在铁架窄床上,消瘦得好可怜,本来庞然的身体在褪色百衲被下几乎没有隆起,鬃毛像发灰的鼠窝,双眼紧闭。他的衣服随便抛挂在一把木条靠背的椅子,椅上放着用来倒水洗手的瓶子,瓶里插着她派人送给他的玫瑰,但花全已枯死。

小猎犬跳上床钻进薄薄被单下,轻声哀叫。

“哦,野兽,”美女说,“我回来了。”

他的眼皮眨动着。她为什么从不曾注意过他的眼睛也有眼皮,就像人的眼睛一样?是因为她只顾着在那双眼睛里看自己的倒影吗?

“我快死了,美女。”他以往的呼噜声如今变成喑哑低语。“你离开我之后,我就病了。我没办法去狩猎,我发现我不忍心杀死那些温和的动物,我吃不下东西。我病了,现在快死了,但我会死得很高兴,因为你回来向我道别。”

她扑在他身上,铁床架一阵呻吟。她拼命亲吻他可怜的双掌。

“野兽,别死!如果你愿意留我,我就永远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