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先生的恋曲

厨房窗外那排灌木矮篱闪闪发亮,仿佛雪本身便会发光。天色渐晚渐暗,但仍有一层仿佛不属于这尘世的苍白光线反映笼罩这片冬季景致,柔软的雪片仍在飘落。简陋厨房里有个美丽女孩,肌肤同样带着那种由内散发的光泽,宛如也是冰雪堆砌而成,此刻她停下手中的家事,望向窗外的乡间小路。一整天都没有人车经过,路面洁白无瑕,仿佛一匹裁制新娘礼服的丝绸铺散在地。

父亲说天黑前就会回家。

雪势太大,所有的电话线路都不通,就算有最好的消息他也没法打电话回来。

路况很糟。希望他平安无事。

但那老爷车深深陷进一道车辙,完全动弹不得,引擎呼吼,咳呛,然后熄火,他还离家好远。他已经毁过一次,现在又再度毁灭,因为今天早上从律师那里得知,他试图重建财富的漫长缓慢努力已经失败。仅为了加足可开回家的油量,就让他掏空了口袋,剩下的钱甚至不够给他的美女,他心爱的女儿,买一朵玫瑰。她说过她只要这么一份小礼物,不管官司结果如何,不管他是否再度变得富有。她要的这么少,他却连这都不能给她。他咒骂这没用的烂车,这最后一根压断他士气的稻草,然后别无他法,只能扣紧羊皮外套的纽扣,抛下这堆破铁,沿着堆满积雪的小径步行去找人帮忙。

铸铁大门后,一条积雪的短车道转个小弯,通往具体而微的完美帕拉迪欧式建筑,房子仿佛躲在一棵古老丝柏的积雪厚裙后。此时已近入夜,那栋恬静、内敛、忧郁的优雅房子几乎看似空屋,但楼上一扇窗内有光线摇曳,模糊得仿佛是星光的倒影,如果有星光能穿透这愈下愈大的漫天风雪的话。他全身都快冻僵了,脸凑在门闩处,心头一阵刺痛地看见,一丛枯萎的尖刺枝枒中仍残存一朵破布般的凋谢白玫瑰。

他走进园内,大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响亮关上,太响亮了。一时间,那回荡的哐当声听来有种盖棺论定般强调而不祥的意味,仿佛关上的门将里面一切都囚禁在冬季园墙内,与外在世界断绝。此时他听见远处,尽管不知是多远之处,传来世上最罕异的声音:一阵巨吼咆哮,仿佛发自猛兽之口。

他走投无路,没有害怕的本钱,只能大步朝桃花心木的屋门走去。门上装有狮头形敲门物,狮鼻穿着环,他举手正要拿它敲门,发现这狮头并非原先以为的黄铜,而是黄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敲门,铰链上足润滑油的门便静悄悄朝内开启,他看见白色门厅里挂着一盏大吊灯,灯上众多蜡烛投下温和光芒,照着散放四处、插着好多好多花的巨大水晶瓶,一阵扑鼻芬芳中,仿佛是春天将他拉进满室温暖。然而门厅里没有人。

屋门在他身后静静关上,一如先前静静打开,但这次他不觉得害怕,尽管屋里笼罩着一股现实为之暂停的氛围,让他知道自己走进了一处特别的地方,原先已知世界里的法则在此不见得适用,因为很富有的人通常也很古怪,而这房子的主人显然非常富有。既然不见来人帮他脱外套,他便自己动手脱下,这时水晶吊灯发出微微玎玲声,仿佛愉快轻笑,挂衣间的门也自动打开。然而挂衣间里没有半件衣物,连法定的乡间庭园用防水风衣都没有,只有他的乡绅式羊皮外套孤单单挂在那里。但他退出衣帽间之后,门厅里终于有招呼来客的动静——竟然是一只白底猪肝色斑点的查尔斯王小猎犬蹲在薄织长毯上,侧着头一副聪明模样。使他进一步安心,也进一步证实不见踪影的屋主确实富有又古怪的是:那狗脖子上戴的不是项圈,而是条钻石项链。

狗一跃而起表示欢迎,像赶羊一般(多有趣!)将他带到二楼一间舒适的小书房,镶墙板上贴皮革,一张矮桌拉在壁炉前,炉里熊熊烧着柴火。桌上放有银托盘,盘中的威士忌瓶挂着一张银标签,写着:喝我,一旁的银盘盖上则刻着草写的:吃我。掀开盖,盘中好些三明治,夹的厚厚烤牛肉片还带着血。他加苏打水喝下威士忌,用主人细心备在一旁石罐中的上好芥末配三明治吃,那只母猎犬见他动手吃喝,便小步跑走,忙她自己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