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于是我同意跟西亚南下去奇尔潘辛戈。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俩都表示很感激。我感激她对我不再那么严厉,她则高兴她仍是我的心上人。所以在奥立弗举行乔迁宴会的晚上,她说,“我们一起去看看是个什么样子吧,”我知道,她这是为了我,因为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极了,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已经在家里整整待了两天。我仔细朝她打量着,看她表达心意的笑容究竟真到几分。可是我心里想,管它的,去!

到这时,我已经知道西亚对那些人,实际上是对大多数人抱有什么看法,认为他们在德行上存在着缺陷。她心里容不得他们。她的怪癖主要是她提出了一个迥然不同的德行准则。我想,没有什么能制止住人们要求理想境界,根本没办法制止住他们的企求。西亚的标准高不可攀,她随心所欲地把标准定得这么高,严格说来,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每当她跟我谈起某个特别挑剔的人时,她所表现出的担心害怕,大大超过了轻蔑奚落。她必须与之抗衡的人使她惊恐不安。社会上那些装腔作势的小花样,我称之为一般的虚伪,就会使她感到极度难受。至于贪婪、嫉妒、自我欣赏、仇恨和毁灭、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对这一切,她是非常缺乏忍耐力的。我曾看到她在聚会时不计后果地当众退场离去。因此,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去,可是我想去,想得要命。我的想法是,既然我能容忍她的蛇,她也可以容忍一个晚上。

于是,我换上上好的衣服,解掉头上裹着的绷带,仅在头发剃光处贴上一块纱布。西亚穿上她的那件黑色丝绸晚礼服。但没有人注意我们是怎么到场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那次宴会那样的牛鬼蛇神大聚会。我们一到那座别墅,便发现自己被卷入了乌七八糟的人流,挤得一直拥到街上。我看到了一大批不堪入目的浪男浪女,无业游民和卑鄙邪恶的人物,还有同性恋者、流氓无赖,瘾君子,以及已经不可救药和处于堕落边缘的人;他们有的在暴食,有的在狂饮,有的在空谈,共同庆祝奥立弗的臭名远扬。因为他被政府通缉,已经不是秘密,这是最后的一次恣意行乐,纵情狂欢了。大概西亚是镇上惟一不明真相的人。

有的宾客抱着酒瓶躺在花园里,快要醉或已烂醉如泥。日本花草被践踏得七零八落,龙舌兰酒瓶漂浮在鱼池里。人们从仆人手中夺过瓶子,自斟自饮,用烛台砸碎冰块,抢夺别人手中的酒杯。在院子里,雇来的乐队吹奏得七零八落,毫无生气,一群尚未烂醉的人在跳舞。西亚要立即离开,可就在她说话时,我突然瞥见斯泰拉站在一棵橘子树下。她朝我微微打了一个手势,我不得不走过去跟她交谈几句。我心里也很想跟她交谈。我恼的是,我们刚到,西亚就要拉我走,我没有理她。莫尔顿上身穿着晚礼服,下身穿着短裤,走上前来邀请西亚跳舞,于是我便把西亚转交给他。我觉得她讨厌莫尔顿有些过分,让她跟他在舞池里转上几圈,对她不会有什么害处的。

现在我明白了,自奥立弗遇上麻烦,斯泰拉说她得跟我谈谈,我心里就一直非常兴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是什么搅得我这般激动。不过我敢肯定,我迟早会在这出戏里扮演一个角色;好戏会找上门来。因此,我把西亚丢在跳舞的院子里时,我知道她恳求我不要离开她,也感觉到她多么生气。不过这对她不会真有伤害,而且我还可以把这另一件事搞个水落石出。我对别人的事比对自己的事看得更清楚。而且大概因为我对奇尔潘辛戈之行举棋不定,无能为力,要不,会把自己更盲目、更深地扔到奇尔潘辛戈,所以我大概需要有个机会采取明确而积极的行动,我相信明确和积极的行动仍有采取的可能。不过事实上,当我看到斯泰拉招呼我过去时,我也感到自己软弱无力。并不是我要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只觉得有些动摇不定,但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一个漂亮女人能对我推心置腹,这使我非常高兴,也颇为自得。这样一个女人自然只会向跟她同一阶层的男人求助。我忘了自己曾从马上跌下摔了个嘴啃泥,一副狼狈相。只是这类事很容易忘记。不过我的确想起,上次自己也是这样被索菲·杰拉狄思叫到一边交谈的,结果我们互相拥抱在一起了。对那件事我有什么想法呢?只是我这人心里就像有个纠缠不清、忙忙碌碌、痴迷癫狂的牛虻,搞得我对蜜糖似的尊重视如珍宝,小题大做,诚惶诚恐地狂爱一番,对情爱之事则根本不予重视了。当然,同时我也十分严肃认真。我知道她遇到了麻烦。可是她选我来商量求助——她除了求助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是对我做了一件好事,甚至在她开口之前,我便欠了她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