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蛇全跑了——我估计全都逃到山里去了。我没有再回“无忧无虑之家”去探明情况。伊基把我带到他住的那幢别墅的一个房间里。有一阵子,我什么也没做,成天躺在顶层那间温暖的小石屋里。你爬上楼梯,一直爬到尽头,再爬上一张梯子,梯子爬完就到了我的房间。我在那儿的一张矮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我病了。要是德尔图良[1]像他说的那样做的话,来到天堂的窗口,欣喜地观望地狱的情景,他也许能借着阳光看到我的一条腿越过他的视线。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

伊基常来陪我做伴。房间里有一张矮椅,他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几小时,但一句话也不说。他往里缩着下巴,所以他的脖子变得很粗,有了很多皱褶;他的裤脚管用平底凉鞋带扎住,就像那些骑自行车的人为了不让裤脚管被车链绞住那样。他就那样坐着,耷拉着头,绿色的眼睛眼皮发肿。不时传来教堂的钟声,悠扬回荡,就像有人用脏水桶挑着一担清水在石子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样。伊基知道,我正处于危险关头,他不能让我独自一人待着。可是每当我想说点什么,他总是话题一转,把舌锋指向我,根本不相信我说的,就连他一再怂恿我说话时也是如此。我当然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一直说得声嘶力竭,可我总觉得他仿佛用手捂住我的脸,不让我再说下去。这种情况发生了几次之后,我也就索性不开口了。我想,他来这儿陪我是怜悯我,可待在这儿是想闷死我。他在怜悯我的同时,也是在对我进行某种隐约的报复。

总之,他坐在那堵既干燥又美观的墙边,阳光经过窗台洒落在墙上,红脚的鸽子落在窗台上,扇下了灰尘和干草。有时候,伊基干脆就把脸贴在墙壁的泥灰上。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眼睛转动着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出路。我的忘却力似乎也出了毛病,一点也不衰退。我所犯的错误和过失从四面八方纷纷前来,猛烈地啃噬着我。深受它们折磨后,我冒出了一身虚汗,便有所回心转意,或者是自认为有所回心转意。

我再次试探着说,“伊基,为了证明我爱她,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你根本无法证明,因为你并不爱她。”

“不,伊基,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那当初你为什么带那个女人走?”

“那不过是一种反抗或者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又没有创造过人,伊基。”

“你还是执迷不悟,博林,我真为你感到难过。”他从墙那头说,“我这是真心话。在你有任何发展之前,这种事是非遭遇不可的。你一直太顺利。你就得像这样跌个大跟头,吃一顿苦头。要不,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伤了她多大的心,你必须看到这一点,不能这样闹着玩似的不当一回事。”

“她太会生气了。她要是爱我,就不会那么生气。她那么生气总得有点理由。”

“哼,你给了她理由。”

跟伊基争论完全是白费口舌,因此我便闷声不响地躺在那儿,暗自在心里跟西亚争论申辩,可是我越争越感到自己理屈辞穷。为什么当时我要那么做呢?我使得她多么伤心,这我知道。当时她气得脸色发白,喉头抽紧说“我太失望了!”的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我想对她说,“啊,亲爱的,听我说。当然,每个人都有失望的时候。瞧,这你是知道的。每个人都会受到伤害,而每个人有时也会伤害别人。特别是在恋爱中。这次是我伤了你的心。可是我爱你,你应该原谅我,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相爱下去。”

我真应该冒险去闷热的山中捕蛇,在那褐色的土地上蹑手蹑脚地用绳索套蛇,而不该在这令人眩晕的小镇上浑噩度日,这儿的情况比山上还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