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4页)

是他的一个当了医生的同学(这位同学后来通过关系到牢里看过他)。眼下,这位同学要和他谈的是弟弟的分配问题。马恩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找着杨红。当同学说到想叫自己的弟弟到他的店里工作的时候,他说:“不瞒你说,我真的雇过几个大学生,每个月确实发给了他们五六百,可现在不行了,我连自己都顾不住了。”同学说:“在官言官,在商言商,当官的就想往上爬,做生意就想多赚钱,这道理我懂。你只要给他发个基本生活费就行了,先让他有事干着,我再慢慢托人找单位。”这时候,他看到了杨红。杨红手里捧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站在路的另一边。她似乎有点发呆,不知道该不该往这边来。他想杨红一定把他的这位同学当成了便衣,就大声地对杨红喊了一下:“过来吧。”

“能有一点办法,我就不会求你。”那个同学说。

“我也是啊,哥儿们,能有一点办法,我就会帮你这个忙。”马恩说着,把杨红介绍给了同学。为了强调自己的困难,他顺口说了一句:“你看,我们把孩子都生了,可就是没钱举办婚礼。不信你问她。”他这样说,只是为了摆脱同学的纠缠,可他没料到,他的话一出口,杨红的泪就流了出来,并用围巾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正想着去抢银行呢。”马恩说。

“我经常听一些阔人说已经过不下去了,要去抢银行了。说不定下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这句话。”

“真的,我要去抢银行了。”他说。说这句话时,他感到一股血冲上了头顶。

“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三个人给我这么说了。”他的同学调侃了他一通,“没钱的心里不平衡,有钱的心里也不平衡。”

马恩已经记不清昨天到现在,他给多少人说过要去抢银行了。他好像见到每一个熟人都要来这么一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操他妈的,那两天我简直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多天之后,在和我谈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这种反常的举动理解为他在寻求一种劝解,寻求一个可以不这样干的理由。我无法否认他这种说法的真实性,这或许是他各种含混的动机中的一个。在案情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我在各种档案中,倒是看到了一个劝阻。它不是来自别处,恰恰是来自被马恩打死的陈栓保。预审档案中记录了陈栓保对马恩的劝阻,那番劝阻的话看来是可信的,因为马恩、二庆和杨红在分别交代这一点的时候,所引用的栓保的话是完全一致的,只是句子的先后顺序有所差别。四月八号的下午,在二郎山的半坡,马恩向陈栓保讲到想去抢银行的时候,陈栓保说:“不要拿鸡蛋去碰石头。”马恩说:“我只是给你说着玩的。只有傻瓜才会拿着鸡蛋碰石头呢!”马恩这样圆了一下场。走到一个悬崖边的时候,马恩又提起了这个话题,只是在表述方式上作了一些修改。他对栓保说:“其实抢银行并不费事,二庆说,他把两个肥皂捏到一块刮了个枪,涂上黑色鞋油,去银行存钱的时候,他随便带上了一只口罩,一副墨镜,就把里面的人吓懵了。”马恩当然知道二庆的这番话是自己瞎吹的(二庆后来承认,他是听杨红讲的,而杨红是从卡通片上看到的),可他还是这样给栓保讲了。栓保说:“马恩,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济州,我姓陈的还是比较牛逼的,还用不着那样去脱贫。”栓保的口头禅之一就是“牛逼”,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又牛逼了一次。十几分钟之后,得到了劝阻的马恩,扣动了扳机,朝栓保的后脑勺来了一枪。

抢银行的话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这天下午,他和杨红来到八一路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三身衣服(其中包括两双四十五码的军警靴和三十七码的帆布军鞋)出来的时候,他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对两个上来打听价格的民工说:“便宜得很,买吧。”说了这话,他又驴唇不对马嘴地加了一句,“我们就要穿着这个去抢银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