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妻(第6/13页)

“杜小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朋友说。

“谢谢。”她歪着头说道。在丈夫的同代人面前,她喜欢摆出一副少女的姿态。她知道这样最能赢得他们的好感。“你不想请我上楼吗,我都快淋透了。”她说。她说的没错,他们说话的时候,发梢上的水正顺着脖颈流进她的乳沟。那水带着寒意,使她的整个胸部都感受到了它的刺激。她甚至感到乳头都变硬了,硬得就像……就像什么呢?哦,想起来了,就像儿子眉头上的那粒樱桃。

在杜蓓的记忆中,朋友家里整洁得就像星级宾馆的套间,而且总带着淡淡的药水味。朋友的妻子和丈夫的前妻引弟一样,当年都是赤脚医生。对她来说,“赤脚医生”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游方僧人——既乞求别人的施舍,又为别人治疗。经过丈夫的解释,她才算明白她的理解谬之千里。后来在意大利,有一次她和当地的姑娘正光脚散步,并用脚趾逗弄草坪上的鸽子,突然又想到了赤脚医生这个词,心中不免泛起淡淡的醋意。她为自己没能拥有丈夫的过去,而感到遗憾。

她还记得,朋友家的客厅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夕阳中的泡桐、花椒树、麦秸垛和田野上的拾穗者。泡桐下的花椒树正开放着圆锥形的小花,但麦秸垛上面却覆盖着几块残雪。而那个拾穗者,一个裸体的女人,此时正手搭凉篷眺望天上的流云。她的屁股那么大,就像个澡盆。她曾指出这幅画在时间上的错误,但朋友的妻子说,这就是他们对往事的记忆:“这是一种错开的花,有一种错误的美。”丈夫说,花椒树是他让画家画上去的。“当时,我肚子里有很多蛔虫,瘦得像一只豺。要不是灌了花椒水,我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丈夫还告诉她,画的作者毕业于中央美院,当年也曾和他们一起插队,后来又插到美国去了,这是他出国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她想起来了,她曾在超市的书架上看到过他的画册《广阔天地》。

错开的花!她每次来,都要看它两眼。可眼下,它却去向不明,光秃秃的墙上只剩下几个钉子,并排的两个钉子之间,还织着一张蜘蛛网。上面的一只蜘蛛已经死了,但仍然栩栩如生。在另一面墙上,贴着许多邮票那么大的卡通画。朋友告诉她,这些卡通画是他为女儿贴上去的。他每次吃完方便面,都要把方便面盒子中的卡通画留下,贴到墙上去。听他这么一说,她也看出来了,儿子房间里也贴有类似的卡通画。几天前,她还看见儿子从盒子里取出卡通画,就把方便面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桶,眼下她就看见了一只垃圾桶。它就放在门后,里面的西瓜皮堆得冒尖。当朋友问她想吃西瓜还是桃子的时候,她连忙摆了摆手,说她什么也不想吃。

“怎么?就你一个人?”她问。

“还能有谁?”他说。

“你夫人呢?”她本来想问引弟的。可话到嘴边,她却绕到了人家夫人身上。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却引来了朋友的长吁短叹。朋友叹了口气,说:“她得了乳腺癌。”

尽管她迫切地想知道引弟是不是在这里,以证实丈夫没有撒谎,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应该安慰一下朋友。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只桃子,一边削着桃皮,一边对朋友说,美国有两位总统夫人培蒂·福特、南希·里根都得过这种病,大财阀洛克菲勒的夫人哈琵也是如此。它就像月经不调一样,只是一种常见的妇科病,没必要放在心上。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语言学上“能指”与“所指”的关系问题。如果说婚前女人的乳房是个能指,那么婚后它就变成了所指,它的乳头就像鼠标似的直指生育。现在乳房要割掉了,那该如何称呼它呢?她想,等见到了丈夫,可以向丈夫讨教一下。她把削好了的桃子递给朋友,然后又拿起了一只。她说:“有机会我一定到医院陪陪她。别担心,只要没有扩散,什么都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