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第3/21页)

而对于经常坐飞机的华林来说,坐硬座旅行,实在是个例外。没办法,他走得实在是太急了。事实上,如果他手中没有那两个宝贝证件的话,买那样一张硬座车票,也得像范强那样提前预订。他的那两个证件,一个是记者证,是他在报社工作的朋友给他搞来的;一个是人大代表教员证,是他给人大代表们讲课的时候,求着工作人员给他补办的。它和人大代表证基本相同,只是在相片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空格里,多填了“教员”两个字(这让他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打个漂亮的擦边球)。在候车室里,他就是拿着这两个证件去找的售票员。售票员对他说,他要是明天走的话,她现在就可以给他一张软卧车票。可因为有那两个证件在手,他一点都不想领她的情。“明天?我是去参加葬礼的,我没有权力更改人家的葬礼日期。”他抖着手中的证件,对着售票口旁边的传声器喊着。他的理由实在是无可挑剔。售票员不得不去和他要乘坐的1164次列车联系,并亲自把他送进了车站。“愿你旅行愉快。”售票员急着往回赶的时候,突然对他说,“不要担心,列车服务员会替人想办法的。”可是,火车早已驶出了汉州车站,还没有一个服务员进到车厢里来。他想,这一次他大概真的要在硬座车厢里耗一个晚上了。

每逢遇到不痛快的事,就像昆虫会紧贴着叶脉或钻到花蕊之中躲避风雨一样,华林总是会逃到报纸当中去,借阅读报纸来打发难挨的时间。华林的那些卡片,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报纸上摘下来的。每次出门,他总要事先买上几份报纸,在途中慢慢享用。由于这次走得太急,一份也没有买,所以他只好去蹭别人的报纸。他旁边的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正在看一份叫做《生活月刊》的杂志,他就把脑袋歪了过去。他瞥见上面有一幅卡斯特罗和教皇约翰·保罗二世握手言欢的照片:

一百万人挤在哈瓦那革命广场,倾听教皇保罗二世的布道,谴责“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著名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卡斯特罗坐在第一排听讲。卡斯特罗的宗教开放政策,一是为了抗击美国的封锁力量,二是为了赢得投资。马拉多纳也应卡斯特罗之邀,倾听了这次布道……

他还没把照片旁边的文字看完,工程师就把那一页给翻过去了。工程师感兴趣的是另一篇报道,上面用黑体字标明了香港特别行政区财政厅长曾荫权说的一句话:你一旦丢了钱,就永远丢了,就像贞洁一样。贞洁?这个问题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马拉多纳、卡斯特罗和保罗二世到底都嘀咕了些什么。当工程师翻完了杂志,把脸埋到杂志上休息的时候,他想和他套个近乎,借过来看一下。华林拿起自己的水杯,做出要去茶炉打水的样子,问那个工程师是否需要他为他捎上一杯。工程师愣了一会儿,没有吭声。他又问了一句,工程师这才把整张脸都抬起来。工程师好像有点伤感,可是转眼之间,那伤感就变成了戏谑和玩世不恭。“你是不是想看杂志?我卖给你算了。不贵,只收你十块钱。”

即便上面说的是中国人获得了诺贝尔奖金,他也不会再买了。半分钟之前,他还对香港财长的那句话(他认为工程师最初的伤感和那句话有关)有点不满,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句话说得真是地道极了。是啊,一旦我把钱丢给这样的人,那就像丢了贞洁一样,永远地丢了。可他转念一想,就又原谅了对方。既然卡斯特罗和教皇可以拿革命和宗教做交易,那工程师为什么就不能拿卡斯特罗和教皇做交易呢?于是,他又把杯子放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杂志拿过来之后,他发现定价是十二块钱,于是他就又给那个工程师补了两块。他以为那个工程师会有些尴尬,没料到对方收钱时不仅显得心安理得,而且还有发了一笔横财似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