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第2/21页)

这是华林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三次出门旅行。五月初,他去了一次海南,接着又去了三峡。在三峡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他和一个日本人的争吵,引起了一个来自大连的高校教务长兼学者的共鸣。在那人的盛情相邀下,他直接从三峡去了大连。他很快就爱上那个城市。他给吴敏打电话说,大连非常适合他的生活,街边的草地,草地上的鸽群,鸽翼上缤纷的阳光以及空气中浓烈的臭氧,都使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他想在那里多待两天。在接到电话的当天,吴敏就住进了医院,将肚子里的胎儿打掉了。这样,当华林从大连飞回来的时候,她的伤口就长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承受一次性生活了。华林是六月一号回到汉州的,一回来,他就对吴敏说,他哪也不去了,要在家里好好地陪陪她,同时尽快将那本《寻求意义》一书的最后两章赶出来。可是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了知青时代的好友范志国的儿子范强打来的电话。范强说,他的父亲死了。于是,华林就又坐不住了。

范强还特意提到了他的母亲徐雁——幸亏他提到了徐雁,否则华林一时还搞不清他到底是谁呢。华林上次见到范强,还是在一九八九年,那时候,范强还是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孩子。三年前,在得知范强考到临凡商业专科学校的时候,他曾给范志国和徐雁寄去一千块钱,恭贺他们养子成龙。范志国当时给他回了信,并邀请他在合适的时候回阳城一叙。华林怎么也难以料到,范志国现在竟然死了。

他问范强,老范是怎么死的,可范强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讲清楚。后来,被他问急了,范强突然说:“华叔叔你不要替他伤心,他死的时候,是挺快乐的,甚至说得上幸福。”范强说他是在临凡车站售票处的外面打的电话,还说自己很快就要到汉州,现在先问他和吴阿姨好,让他们保重身体。电话中的噪音越来越大,而范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华林正要让他代问他母亲好,电话突然断了。他等着范强再把电话打过来,可平时非常繁忙的电话,整个上午却再也没有响过。

整整一天时间,范志国的死就一直在他脑子里徘徊不去。他想起他的某个通讯录上记有范志国和徐雁家里的电话号码,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个巴掌大的本子。后来,吴敏提醒他——他过了一会儿才知道,那是吴敏对他的嘲讽——会不会把电话记到哪张卡片上了,于是他又开始倒腾那些卡片。他的卡片通常都放在吴敏吃过的巧克力盒子里,所以这一天的地板上到处都是巧克力的空盒。当他心急火燎地四处翻找的时候,吴敏养的那只名叫乐乐的小狗简直要高兴死了,它把那些盒子和卡片当成了没有骨头可玩时的替代性玩具,将它们叼得满屋子都是。趁他不注意,它还把一张卡片叼进了阳台上的狗窝。那张卡片上所记录的,恰恰是他昨天一直在寻找的胡适先生的一句话:

我们若不爱惜羽毛,今天还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吗?

华林跟着小狗来到阳台,终于在狗窝里找到了他的通讯录——他怀疑是吴敏把它放在那里的。他照着上面的号码往阳城打了几个电话,但每一次,他听到的都是同一个小姐的声音:“你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请查后重新拨号。”这天是星期五,下午是例行的政治学习时间。华林也去了。在开会期间,他突然决定要往阳城跑一趟,并打电话给吴敏,让她赶快给他准备两件干净的衬衣:“最好有一件黑的;如果黑的还没有洗,那我就带上白的;如果白的也没洗,那就赶快替我买一件。”

顺便说一句,就像他没有料到范志国会突然死去一样,他同样没有料到,就在他准备着去阳城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的范强正要到汉州来。范强已经买好了到汉州的车票,并且还要比他的华叔叔提前一个小时登上火车。和他的华叔叔不同的是,这是一次通向未来的旅行。到七月份,他就要大学毕业了,去汉州,就是想让华叔叔和吴阿姨给他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他的那张车票倒是提前预订的,但他是个穷光蛋,所以他订的只是一张硬座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