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来自克里他岛的信、从世界边缘跌落的人、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第4/7页)

"您太太的离家出走,作为我也深感不忍。对此我实在不大可能向您提供如此这般的建议。漫长岁月我一直生活在没有爱情没有家室的环境中,不具有就此发表意见的资格。倘若您多少怀有想暂且等待太太回归的心情,像现在这样静等下去我想未尝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您征求我的意见,这也就算是一点吧。被人不辞而别独自留守故地,的确很不好受,这我完全懂得。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莫过于寂寥感——别无所求的寂寞。

"如果情况允许,近期内我还想赴京一次,但愿届时能见到您。而眼下——说起来窝囊——正患一点脚病,痊愈还需一些时日。注意身体好好生活广

笠原May来找家已是8月末的事了——已许久没出现在我眼前——像往常一样翻过围墙,跳进院子,叫我的名字,两人坐在檐廊说话。

"暖,拧发条鸟,知道么?空房子昨天扒了,宫胁家的房子。"她说。

"那么说,是有人买那块地了?"

"呃——,那就不晓得了。"

我和笠原May一起顺胡同来到空房后院。房子确在进行解体作业。六七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有的拆卸木板套窗和玻璃窗,有的往外搬运洗碗槽和电气器具。两人观望一会工人们的劳作。看情形他们早就习已为常,几乎没人开口,只管极为机械地闷头干活。寥廓的天空拖着几抹传达金秋气息的直挺挺的白云。克里他岛秋天是什么样子的呢?也有同样的白云飘移不成?

"那些人连井也要毁掉广笠原May问。

"有可能。"我说,"那东西留在那里也没用处,何况还危险。"

"也许有人还要进去的。"她以相对一本正经的神情说道。目睹她晒黑的面庞,我真切记起她在溽暑蒸人的院子里舔我那块痣时的感觉。

"终归没去克里他岛?"

"决定留在这里等待。"

"久美子阿姨上次不是说不再回来了么,没说?"

"那是另一个问题。"

笠原May眯细眼睛看我的脸。一眯眼睛,眼角疤痕变得深了。"拧发条鸟,干吗跟加纳克里他睡呢?"

"因为需要那样。"

"那也是另一个问题喽?"

"是的吧。"

她叹口气,说:"再见,拧发条鸟,下次见。"

"再见。"我应道。

"跟你说,拧发条鸟,"她略一迟疑,补充似地说,"往下我可能返校上学。"

"有情绪返校了?"

她微微耸下肩,说:"另一所学校。原先那所怎么都懒得返回。那里离这儿远点儿,暂时你也很难见得到了。"

我点下头,从衣袋掏出柠檬糖扔到嘴里。笠原May四下扫一眼,叼烟点燃。

"哎拧发条鸟,跟很多女人睡觉有意思?"

"不是那样的问题。"

"这已听过了。"

"晤。"我不知再说什么好。

"算了,那个。不过由于见到你,我总算有情绪返校上学了,这倒是实话。"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说着,笠原May再次往眼角聚起皱纹看我,"怕是想回到稍地道些的世界了吧。跟你说,拧发条鸟,和你在一起我觉得非常非常开心,不是说谎。就是说,你本身虽然非常地道,而实际做的却非常不地道。而且,怎么说呢……哦,富有意外性。所以在你身旁一点也不无聊,这对我实在求之不得。所谓不无聊,就是木必胡思乱想对吧?不是吗?在这点上,很感谢有你在身边。不过坦率地说,有时又觉得累。"

"如何累法?"

"怎么说好呢,一看见你那样子,有时就觉得好像是为我在拼命跟什么搏斗。说起来好笑,一这么觉得,就连我也和你一起浑身冒汗。懂吗?看上去你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什么都像与己无关。其实不然。你也在以你的方式全力拼搏,即使别人看不出来。要不然根本不至于专门下井,对吧?不用说,那不是为我,说到底是为找到久美子阿姨才那么气急败坏狼狈不堪地和什么捉对厮打。所以犯不上我也特意陪你冒汗。这我心里十分清楚,但还是觉得你肯定也是在为我那么拳打脚踢,觉得你尽管是在为久美子阿姨拼命努力,而在结果上可能又是在为很多人抗争。恐怕正因为这样你才有时候显得相当滑稽,我是有这个感觉。不过,拧发条鸟,一瞧见你这副样子,我就觉得累,有时候。毕竟你看上去没有半点获胜希望。假如我无论如何也要赌哪一方输赢的话,对不起,必定赌你是输方。喜欢固然喜欢你,可我不愿意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