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来自克里他岛的信、从世界边缘跌落的人、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第5/7页)

"这我十分理解。"

"我不愿意看你这么一败涂地,也不愿意再继续流汗,所以才想返回多少地道些的世界去。可话又说回来,假如我没在这里遇到你,没在这空房前面遇到你,我想自己肯定还在不怎么地道的地方得过且过。从这个意义上说,可算是由于你的缘故。"她说,"你这拧发条鸟也不是丁点儿用也没用的。"

我点下头。真的好久都没受人夸奖了。

"暖,握下手好么?"笠原May道。

我握住她晒黑的小手,再次意识到那手是何等地小。还不过是个孩子,我想。

"再见,拧发条鸟!"她重复道,"干吗不去克里他岛?干吗不逃离这里?"

"因为我不能选择赌博。"

笠原May拿开手,像看什么奇珍异品似地看一会我的脸。

"再见,拧发条鸟,下次见!"

十余天后,空房彻底拆掉了,只剩得一块普通空地。房子吹气似地无形无影,井也理得没了一点痕迹,院里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除,石雕鸟也不知搬去了哪里。肯定被扔到了什么地方。对鸟来说或许那样倒好些。把院子与胡同隔开的简易篱笆也被高得看不见里面的结结实实的板墙代替了。

10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在区营游泳池游泳的时候,看见了幻影。游泳池平时总是播放背景音乐,那天播放的是弗兰克。大约是《梦》和《少女的忧郁》等古典。我一边半听不听地听着,一边在25米泳道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缓缓游动。幻影便是这时看见的,也许是神灵的启示。

暮然意识到时,自己已置身于巨大的井中。我游的不是区营游泳池,而是井底。包拢身体的水滞重重温吞吞的。除我别无一人,四下里的水发出与平时不同的奇妙回响。我停止游泳,静静浮在水面缓缓环视四周,尔后仰卧向头上看去。由于水的浮力,我毫不费力地浮在水面,周围黑漆漆的,只能看见正上方切得圆圆的天空。奇怪的是并不使人害怕。这里有井,井里现在浮着我,我觉这是十分自然的事,反倒为此前没注意到这点感到费解。这是世界所有井中的一口,我是世界所有我中的一个。

切得圆圆的天空亮晶晶闪烁着无数星斗,宛如宇宙本身变成细小的碎屑四溅开来。在被层层黑暗拥裹着的天井上,星星们寂无声息地竖起锐利的光锥。我可以听到风掠过井口的声音,可以听到一个人在风中呼唤另一个人。呼唤声仿佛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我也想朝那呼声发出回音,但发不出,大概我的声音无法振颤那一世界的空气。

井深不可测。如此一动不动向上看去,不觉之间竟好像自己大头朝下从高耸的烟囱顶端俯视烟囱底。但心情却安然而平静——许久许久没有这种心境了。我在水中慢悠悠舒展四肢,大口大口呼吸。体内开始升温,就像有什么从下面悄然支撑一样变得轻飘飘的。我是在被簇拥、被支撑、被保护着。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不久,黎明静悄悄降临。围着圆形井口出现的若明若暗的紫色光环不断变换色调,徐徐扩展领域,星星们随之失去光彩。虽然尚有几颗在天空一隅挣扎片刻,终归也还是黯然失色,继而被一把抹去。我仰面躺在重重的水面,凝神注视那轮太阳。并不眩目,我两眼好像戴有深色太阳镜,被某种力保护着免受太阳强烈光线的刺激。

片时,当太阳升到井口正上方的时候,巨大的球体开始出现些微然而明确的变化。而在此之前有一奇妙瞬间,仿佛时间中轴猛然打了一个寒战。我屏息凝目,注视将有什么情况发生。须臾,太阳右侧边缘出现一块恁样的黑斑。小小的黑斑浑如刚才初升的太阳蚕食黑夜一般一点一点削减太阳的光辉。日食!我想,眼前正发生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