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来自克里他岛的信、从世界边缘跌落的人、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第3/7页)

有时我想起同加纳克里他睡觉的事。奇怪的是那段记忆竟很依稀。那天夜里我们抱在一起交欢几次,这是无误的事实。然而数周过后,类似实实在在的感触样的东西都从中脱落一空,我没有办法具体想起她的肢体。连怎样同她交合的也已记不真切。相对说来,较之那天夜里的现实记忆,以前在意识中即在非现实中与之交清的记忆于我反倒鲜明得多。她身穿久美子连衣裙在那不可思议的宾馆一间客房中骑在我身上的身姿联翩在我眼前历历浮现出来。她左脱戴一对手镯,喳喳发出很脆的音响。她身上那件久美子连衣裙的下摆撩抚我肢体的感触也记得真真切切。但不觉之间,加纳克里他由一个我所陌生的谜一样的女郎偷梁换柱。身穿久美子连衣裙骑在我身上的,原来是几次打电话给我的谜一样的女郎。那已不再是加纳克里他的下部,而换成那个女郎的。这瞒不过我,因温度和触感不同,恰如踏入另一不同房间。"一切都忘掉。"女郎对我悄声低语,"像睡觉,像做梦,像在暖融融的泥沼里歪身躺倒。"接着,我一泻千里。

那显然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意味什么,记忆才远远超过现实而栩栩如生留在我脑海里。可是我还不能理解其含义。我在这记忆永远周而复始的再现中静静闭起眼睛,喟叹一声。

9月初,站前那家洗衣店打来电话,说送洗的衣服已经可以了,叫我去取。

"送洗的衣服?"我问,"没送洗什么衣服呀……"

"可这里有的嘛,请来一趟。费交过了,取就行了。是冈田先生吧?"

是的,我说,电话号码也确是我家的。我半信半疑去了洗衣店。店主人依旧一边用大型收录机播放轻音乐一边熨烫衬衫。站前洗衣店这小小世界全然没有变化。这里没有流行,没有变迁,没有前卫,没有后卫,没有进步,没有倒退,没有赞美,没有辱骂,没有增加,没有销敛。此时放唱的是巴特·巴卡拉克。曲名是《通往圣约瑟的路》。

进得店,洗衣店主人手拿熨斗不无困惑地盯视一会我的脸。我不明白他何以对敝人面孔如此目不转睛。随即意识到是那块痣的缘故。也难怪,见过之人的脸上忽然生出痣来,任凭谁都要吃惊。

"出了点事故。"我解释道。

"够你受的。"店主说,声音真像充满同情。他看一会手里熨斗,这才轻轻放在熨斗架上,仿佛在怀疑是自己熨斗的责任。"能好,那个?"

"难说啊!"

接下去店主把包在塑料袋里的久美字衬衫和裙子递给我。是我送给加纳克里他的衣服。我问是不是一个短发女孩放下的,这么短的头发——我把两个手指离开3厘米左右。店主说不是不是,是头发这么长的,旋即用手比一下肩,"一身茶色西装裙一项红塑料帽,付了费,叫我打理好后给府上打个电话。"我道声谢谢,把衫裙拿回家来。衣服本是我送给加纳克里他的,算是买她身体的"费用",况且还回来也已没用。加纳马尔他何苦把衣服送去洗衣店呢?我不得其解。但不管怎样,还是连同久美子其他衣服整齐放进了抽屉。

我给间官中尉写信。大致说了我身上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未免是一种打扰,但我想不出其他可以写信的对象。我先就此道歉。接着写道久美子在您来访同一天离家出走了;此前同一个男的睡觉达数月之久;事后我下到附近一口井底想了三天;现在形影相吊住在这里;本田先生送的纪念物仅是个空盒。

一周后他寄来回信。信上写道:不讳地说那以来自己也很是不可思议地对您放心不下,觉得本应同您更加开诚布公地多聊聊才是。这点使我很感遗憾。那天我的确有急事,不得不在天黑前赶回广岛。好在能得到您的来信,在某种意义上是件高兴的事。我在想,或许本田先生是有意让我同您相见,或许他认为两人相见对我对您都有益处。惟其如此,才以分赠纪念物为名让我前往见您。这样我想给您空盒作为纪念这点方可得到解释。也就是说,本田先生叫我送纪念物的目的在于让我到您那里去。"您下到井底使我大为惊讶。因为我仍对井心往神驰。如果说遭遇那场大难已使我对看井都心有余悸自是容易理解,但实际并非那样,至今我在哪里看到井都情不自禁往里窥看。不仅如此,如若井里没水,甚至想下到里边。也许我始终希求在那里遇到什么,也许怀有一种期待,期待下井静等时间里会有幸同什么邂逅。我并不认为自己的人生会因此重获生机。毕竟我已垂垂老矣,不宜再有如此期待。我求索的是,我已经失却的人生意义——它是为何失去如何失去的。我想亲眼看个究竟。若能如愿以偿,我甚至觉得纵然使自己比现在失去的更多更深也心甘情愿,甚至想主动承受这样的重荷,尽管不知有生之年尚存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