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来自克里他岛的信、从世界边缘跌落的人、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第2/7页)

她微微点头。

"为什么不让我那样做?"

"因为危险。"她以沉静的语调说,"因为那是危险地方。现在还来得及返回。咱俩去克里他岛算了,在那里我们是安全的。"

我茫然看着没涂眼睑没沾假睫毛的全新的加纳克里他的脸。看着看着,一瞬间竟闹不清自己现位于何处。一团浓雾样的东西突如其来地把我的意识整个围在核心。我迷失了我自己。我被我自己抛弃。这里是哪里?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这女子是何人?但我很快返回现实:我坐在自家厨房餐桌旁,我用厨房毛巾擦了把汗,我的头有点儿晕。

"不要紧吗,冈田先生?"以往的加纳克里他关切地问。

"不要紧的。"我说。

"哎,冈田先生,我不知道你能否要回久美子。即使实际要了回来,也根本无法保证你或久美子重新获得幸福。任何事物恐怕都不可能完全恢复原貌。这点你考虑了吗?"

我在眼前并拢十指,又松开。周围不闻任何堪称声响的声响,我再次把自己收回自我之中。

"这点我也考虑了。事物既已破损,再怎么折腾怕也难以完全修复,修复的可能性或者说概率也许很小。但是,不完全为可能性和概率所左右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加纳马尔地妹妹伸手轻碰我在桌面上的手。"如果您已对各种情况做好精神准备,留下也未尝不可。这当然是由您来决定的事。不能同去克里他岛对我固然遗憾,但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了。往后怕有很多事情发生在您身上,请不要把我忘了。好么,有什么的时候请想起我来,我也会记着您。"

"肯定想起你的。"我说。

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再次紧闭嘴唇,久久在空间搜寻字眼。之后以极其沉静的声音对我说道:"听我说冈田先生,您也知道,这里是充满血腥味儿的暴力世界,不是强者就休想生存。但与此同时,静静侧耳倾听而不放过任何哪怕再小的声音也是至关重要的。明白么?在大多情况下,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请记住这点。"

我点点头。

"但愿您能找到你的发条,拧发条鸟!"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对我说,"再见!"

8月也近尾声时,我接到来自克里他岛的明信片。上面贴着希腊邮票,盖着希腊语邮戳,无疑来自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因为除她我想不起会有什么人从克里他岛寄明信片给我。但上面没写寄信人名字。我思忖大概新名还没定下。没有名字的人自然无从写自己的名字。岂止没写名字,词句一行也没有。只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姓名地址,只盖有克里地岛邮局投递戳。背面彩色摄影是克里他岛海岸风光。三面石山,一道雪白的细长海滩,一个坦胸露乳的年轻女郎在上面晒太阳。海水湛蓝一片,天空飘着严然人工制作的白云。云很厚实,上头大约可以走人。

看来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到底好端端到了克里他岛。我为她欢喜。想必不多时日即可觅得新的名字,找到新的自己和新的生活。但她没有忘记我,来自克里他岛这一行字也没有的明信片告诉了我这点。

为消磨时间,我给她写信。但不晓得对方地址,名字也没有。所以这是一封原本就不打算发出的信。我只是想给谁写信罢了。

"好长时间没得到加纳马尔他的消息了。"我写道,"她也好像从我的世界里利利索索地消失了。我觉得人们正一个接一个从我所属的世界的边缘跌落下去。大家都朝那边径直走去、走去,倏然消失不见,大概那边什么地方有类似世界边缘的什么吧。我则继续过着毫无特征的日子。由于太没特征,前一天与下一天之间的区别都渐渐模糊起来。不看报,不看电视,几乎足不出门,顶多不时去一次游泳池。失业保险早已过期,眼下正坐吃山空。好在生活开支不大(同克里他岛比也许大些),加上有母亲遗留的一点存款,短期内尚不至断炊。脸上那块痣也没什么变化。老实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它我已逐渐不甚耿耿于怀了。假如必须带着它走完以后的人生旅程,带着它走下去就是。也许它就是此后人生途中必须带有的东西,我想。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总有这么一种感觉。但不管怎样,我都在此静静地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