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老人(第4/5页)

“你平日里吃些什么?”

“那吃物多哩,只要手勤,大山上还缺了吃的东西?”

他指点着,让我看了在大炕旁边的一溜泥坛子。他把它们逐一打开。有的盛了绿豆,有的盛了豇豆,有的盛了麦子和玉米,还有一个散发着不好的气味——他掏出什么给我看:“你看,这是咸菜干、鱼干……”

吃饭时,我们俩都捧起了一只大碗。饭菜香极了,也可能是我走了一天,有点饥渴的缘故。我觉得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了。正吃着,老人突然一拍膝盖站起来:“天,了得!”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老人放了饭碗,弓着腰到一个角落里忙活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个柳条编的大筐笼——“大酒篓!”我喊了一声。老人瞥我一眼,摸出了两只碗,把筐笼抱在怀里,一掀盖子,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酒香。他倒出了茶水一样颜色的酒。我知道这是自酿的米酒。老人拍拍他的酒篓,把它放到了一边。

我盯着这碗酒。那种奇怪的香味老要诱惑我。我抿了一口。我得承认,这是一种滋味深长的自酿老酒。接着我就把那碗酒一点一点喝光了。

酒后全身清爽,痛快极了。老人问:“怎么样?”我点点头。老人说:“这种造酒的法儿,哼,大山里只我一个人会。”他告诉这是他年轻时跟东家学的。“东家是个大户,用如今的话说,大户没有好东西。不过咱这会儿得偷偷告诉你:可不是那么回事。比如说俺这东家吧,待俺就好,从没把俺当外人看。给俺大馍吃,还给俺点心,造酒的法儿也是他传给的。你看,他把俺当外人了吗?他家还有个闺女,心眼也怪好……”

他说到这里咂咂嘴,看了我一眼,不吭声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这场谈话就算完了。

睡觉的时候要横着躺,因为这特别宽大的炕横着也可以躺下。看来这个老人一直是横着躺的。炕很热,所以用不着盖任何东西。我们俩仰躺着,老人还要吸烟。那种浓浓的烟味老要呛我的鼻子。后来他见我不停地咳,就说:“不吸哩不吸哩,拉呱!”

不知是拉呱的兴致还是吸烟太多的缘故,老头儿高兴极了,他把枕头往这边挪了挪,这样就离我很近了。他的小眼睛在黑影里一闪一闪,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说起了很多年轻时候大山里的一些传说,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这样讲了一会儿,突然问:

“你一个人走来走去,没有家口吗?”

“有家口啊。”

老头子不吭声了。停了一会儿他又问:“这么说,你是搂抱过女人啦!”

我笑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差一点也搂抱过……”

我给逗笑了。我听他说下去。

“女人都嫌俺穷,再说咱一个人在山上过,都不愿跟上俺哩。那一年村里人挨饿,俺在山上倒怪恣哩。俺剜野菜,熬糊糊喝。有一天村里一个女人来山上喝糊糊,天黑了还不想走。俺知道她还想再赚下一顿哩。我又给她盛了一大碗糊糊。喝完糊糊,我看她抹着小嘴,心口一阵乱跳,就说:‘闺女,留下睡哩。’闺女说:‘俺不。’那以前俺还从来没搂抱过女人哩。俺张开大手说:‘闺女,俺想哩,搂抱个中不?’闺女说:‘不中。’你看咱是个老实人,人家说‘不中’,咱就搓搓手作罢。后来眼瞅着她往山下慢吞吞地走了。她走了我才琢磨:糟,这回就剩下我一个人啦!”

老头子说完哈哈大笑。我却有点难过。老人又咕哝:“天哩,俺一辈子没搂抱过女人。在俺眼里,女人慢慢成了神物哩,碰不得哩。俺琢磨:只要有个女人跟了俺,不管丑俊,咱都把她揣在怀里,一辈子也别让什么磕碰她。天底下的人都饿死了,俺也要出去抓挠点吃物喂她哩。俺要把她养得白胖。到了冬天,俺就用棉花、用那些软绵绵的茅草把她包裹起来。夏天,俺把她背到山口背阴地里,让凉风儿吹她。别看俺没有金钱银两,俺也能让她享大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