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老人(第3/5页)

天黑下来。我不想在村庄里投宿,而总是在暮色降临时分走到山中。我找一处干净的、有着一层白沙的谷地搭起帐篷,再笼上一堆火。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山区之夜吧。

这天晚上,我刚把帐篷扯起来,在背囊里翻找着东西,还没来得及把火燃起来,就听到了哼哼声。抬头一看,不远处正有一个瘦瘦的小老头,抄着手站在那儿。他的身子躬着,腰间还过早地捆上了御寒的一截草绳。我立刻招呼了他一声。

他一哼一哼走过来,长时间看着我弄水、点火,最后跺跺脚说:“麻烦……”

我不解地仰起脸。他又说一遍:“麻烦……”

我问怎么了?

“山上有屋有锅哩,弄这干啥?”

我这才明白他想邀请我到山上过夜,就连连摆手谢绝。谁知他虎起脸:“走吧!”

那简直是一声命令。我有点不快,可一时又没法拒绝。我望了望他,见他的眼神有点发尖,回身执拗地指点着一个地方。大概那儿有他的小屋。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看山人哩。”

既是看山人,那么他在这座大山里就有着绝对的权威。看着他不能通融的严厉样子,我只得把刚点上的火熄掉,像个俘虏一样,被押解着向山坡登去。他在前边弓着腰,一边走一边哼哼。我背着背囊往上攀,穿过一片密匝匝的柞树棵,来到了山阳处一个光秃秃的慢坡。看得出这片慢坡的灌木都被这个人除掉了,显现出一个院落的样子。在院落尽头,他利用山的陡坡开凿了一个挺好的小石屋子。石屋露在外边的一截用茅草搭了顶,而里边的四壁都是山石。这其实是一个大石窝、一个洞……门板是用整根的黑松木做成的,看上去已经陈旧得很。小窗户不大,糊着窗纸,整个看去显得隐蔽、陈旧而又温暖。他见我站在那儿端量,立刻笑了,脸上的严厉飞得光光的。他把门打开,先把我让进去,然后又点上了灯。小石屋里一片通明:屋里有很大的一铺炕,炕洞里像那些平原和山区的人家一样,正点着一堆火,炕席子热乎乎的。屋里还有一张很破的桌子,桌旁就是一个小锅灶,锅灶通着那个很大的土炕。

老头子抓起烟锅,添烟礼让。我谢绝了。

“俺这里有屋、有炕、有锅灶,也有吃物,你还用一个人在野地里点火支篷子?像个特务?”

后边的那个字眼使我警觉。他是否怀疑我来路不正?于是就主动地做了介绍:我为了找一个亲戚,从砧山西面转过来,还要从这儿继续往东往北,等等。

老头子说:“我不过想帮你个闲忙,没别的意思哩,晚上我做饭你吃。”

我说:“还是由我来做吧!”

3

我从背囊里掏出了一点米,然后又自己动手细细地刷了一遍锅。老人开始往屋里抱柴火。我跟出去一看,原来在石屋西边一点摆了很多劈好的木柴,它们垛得真是齐整。柴垛旁边是一些引火草,也给束成了一捆一捆,规规矩矩地放着。显然这个老人是非常有条理的、爱干净的人。这时我在升起的月亮下又一次好好地端量了一下,发现他至少有六七十岁了,一脸的深皱,深皱旁的皮肤有些泛白。一个看上去非常和善的老人。一开始我对他有些误解,其实他真的只想帮帮我——我也看出来,他独自一人在山里待久了,也多少有点寂寞。

我们一边做饭一边交谈。原来他差不多做了一辈子看山人,从十几岁一直做到现在。老头子说,很早以前他是给一个“东家”看山,再后来山峦归了公社,他又给公社看。这些年公社用不着看山的人了,他也不能下山了——那个小村子里没有他的屋子、没有他落脚的地方。再说他也在这里住惯了,眼下让他回去还难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