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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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得很晚。起来后发现,这些人早忙活开了。他们在做饭,往锅里丢一些刚刚采到的野菜,还不知从哪儿逮来了几条小鱼,就整条地往锅里扔。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好朋友,当然不仅是因为一瓶酒的缘故,而主要是因为我们一块儿听了独身大侠的故事。

吃过早饭,他们都一个劲地挽留我,说另几个取酒的朋友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们一回来酒就多得喝不完;再说都是赶路的人,投脾气就坐下大喝一场嘛。我不太情愿,但觉得这一帮流浪汉蛮有趣可爱,他们身上有某种迷人的东西:狂放不羁、豪爽,还有或多或少的一点匪气;乍一看懒懒散散,实际上秩序井然。比如说,他们这些人都极其尊重那个老者。高兴的时候,老者给他们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不仅是李胡子的故事,而且还有一些荤故事,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说。他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张大嘴巴倾听。没有任何人敢顶撞和嘲笑老者,老者一瞪眼,所有人都规矩起来。他们除了逮土元之外,还在灌木丛中揪来一捆捆的柳条,剥去皮,编起了一只只雪白的小筐、笊篱和篮子等等。上游五六里有一个大村子叫“河头集”——河头集有一个很大的集市,到时候他们去那儿把这些卖掉换一点钱。

我问他们:“换钱就为了打酒吗?”

他们说可不光是为了打酒。其中的一个从衣兜里掏出塑料壳的打火机:“这也是买的哩。”我问他们未来的打算——总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流浪,这走到哪里才算一站?谁知他们对我的话大不以为然。老者说:“人哪,怎么还不是一辈子?不就活个自在?知道找自在的人才天南地北拢到了一块儿,吃不愁穿不愁,冬天来了钻大沟。俺攒点钱再买一杆火枪,看见野物叭勾一枪。那时候有酒有肉,毛皮给上岁数的人做个皮袍……”

一个年轻人说:“先给您老做个皮袍吧!”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正好就是他们曾经做工的那个矿,就请他们讲讲淘金人的事儿。一提这个,他们都咝咝地吸冷气。老者说:“了不得哩,现在那个大金矿,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招外边人干——山外的,还有的是从南方来的。从南方来了一些‘蛮子’,个子不高,如狼似虎,都带着家口,十几个人一帮,二十几个人一队,包下一个洞子就没命地往里打。他们挣下的钱哪,用你身上的这个大包装还差不多。”

一边的年轻人伸伸舌头:“那都是卖命的钱哪!”

老者点头:“一年里总要死上几次人。开头俺这帮人也想学他们,做个拼命的好汉,可后来才知道,死人可不是好玩的。你想一想伙计,刚刚还在一块儿喝酒吃菜,一转眼说塌在下边了,扒出来一看脸也青了,皮也紫了,还砸掉了一只膀子。妈呀,这兄弟吓人啊,你就得赶紧用麻包装上,用平车拖出来,哭一会儿就把他打发了……伙计,那滋味怎么受得了?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个兄弟啊!”

我问他们淘金队的女人多不多?他们说淘金队里女人也有,不过不多,“女人不下洞子,她们在外边做饭洗衣裳,愿意帮个大忙的,也有花不完的钱。”“‘帮个大忙’?”他们哈哈笑。老者说:“那些敢拼敢死的淘金队,这些年也不知挣了多少钱。照理说他们挣足了钱,像俺一样过自在日子不中?不中,钱这东西啊,比骨胶还黏,让它粘上,挣掉一层皮还连着肉哩……”

大伙儿都沉默起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狠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然后一迭声地哭起来。大家安慰着他。原来这个小伙子的哥哥就死在淘金队里,就是他哥哥死去的第二天,大伙儿一咬牙一跺脚,也就离开了。老者站起来,指着浑浑苍苍的砧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