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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从来没有在黎明时分就起来,去观察卷心菜叶子上的紫色露珠和玫瑰花上的粉红露珠。我从来不会像塞特种猎狗似的用鼻子去警惕四周,或是夜晚躺在那儿,观察树叶怎么遮住了星星、星星怎么移动和树叶怎么依旧静静地悬在那儿。卖肉的在吆喝叫卖;牛奶应该搁在阴凉处,免得它会变馊。

“睡吧,我哼着,睡吧。这时候,壶里的水烧开了,水汽越来越多,一股气流从壶嘴里喷射出来。生命就是像这样充满了我全身的血脉。生命就是像这样贯注在我的四肢里。我也是像这样被生活驱使着向前,从黎明到黄昏一刻不停地开门关门进进出出,直至忙碌得简直要哭叫起来。‘够了。我已经厌倦了那些自然的乐趣。’但是有更多的东西还会到来,会有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摇篮;会有摆在厨房里的更多的菜篮子和正在烹制的火腿;还有发亮的葱头;以及更多的莴苣和土豆。我就像一片被大风刮起的树叶;一会儿掠过潮湿的草地,一会儿飞旋起来。我已经厌倦了那些自然的乐趣;我渴望有朝一日这种餍足感能够从我身上消逝,房间里人们的沉睡所导致的压抑感会烟消云散,那时我们就能坐在那儿读书,而我则会把刚穿进针眼的线停住不动。灯光可以在暗沉沉的窗格玻璃上映照出一团焰火。一团焰火燃烧在常春藤的中心。我可以在冬青树丛里望见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我可以在刮过胡同的风声中听见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人们断断续续的说笑声,以及房门打开时珍妮的叫嚷声:‘来呀!来呀!’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打破我们房屋的寂静,只有紧挨着大门的田野在叹息。风从榆树间吹过;一只蛾子直往灯上飞扑;一头奶牛在哞哞地叫唤;屋顶上的椽子突然发出一阵干裂的响声,我把线穿过针眼,同时喃喃着——‘睡吧’。”

“现在是时候了,”珍妮说,“现在我们见面了,我们又团聚到一起来了。现在让我们来谈一谈,让我们来讲讲故事吧。他是谁?她又是谁?我充满了没有止境的好奇心,同时我又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假如你在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就告诉我,‘班车四点钟从皮卡迪利大街开出’,那么我就不会为拣一些必要用品放到手提箱里而耽搁,相反我会立刻赶过来。

“让我们就坐在这儿这些修剪过的花丛下面,坐在这幅画旁边的沙发上吧。让我们不断地用事实来装饰我们的圣诞树吧。人们很快就走光了;让我们赶紧赶上他们吧。那边的那个人,就是站在玻璃柜旁边的那位;你相信吗,他就生活在瓷器的包围中。只要打碎一件,就等于糟蹋了一千英镑。他从前在罗马爱过一个姑娘,但那个姑娘抛弃了他。就是为此他才摆弄起了这些坛坛罐罐,这些破旧物件,这些从人家公寓里找来、或从荒凉的沙漠里发掘出来的东西。既然美的东西要保持美就必须天天都有被打破的可能,因此他老呆着不动,他的生活凝滞在了瓷器用品的汪洋重围之中。不过说来奇怪,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坐在潮湿的泥地上,跟一伙士兵一块喝过朗姆酒呢。

“你必须快速敏捷,并且能熟练地添补事实真相,就像把一个个玩具挂到树上,用手指把它们一一缠牢。他总是点头哈腰。瞧,他甚至在一朵杜鹃花面前也点头哈腰;他甚至向一个老妇人点头哈腰,就因为她的耳朵上戴着钻石,并且一边在一辆小型马车上操持她的财产,一边指出谁该得到救济,哪棵树倒了,明天该把谁赶走。(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享受着我的生活,而且我现在已经跨过了三十岁,充满了冒险,就像一头山羊从一处险崖跃向另一处险崖;我在哪儿也呆不长久;我从来不让自己跟某一个人搞得特别亲近;但是你会发现,只要我举一举我的手臂,马上就会有人停下手中的事情,赶到我跟前来。)哦,那边那位男子是个法官;那边那位是个百万富翁。而那边那个戴着眼镜的,他在十岁时曾经用一枝箭射穿了他的家庭女教师的心脏;后来他曾受派遣骑马穿越沙漠,并且参加革命;现在他正在为他那长久定居在诺福克的母亲家的家族史收集材料。那位下巴发青的小个子男人的右手是萎缩的。但到底是怎么萎缩的?我们并不清楚。那个女人,你说话小声点,她的耳朵上挂着用珍珠串成的宝塔,她曾经是一团纯洁的烈火,点燃过我们的一位政治家的生命;自从他死了之后,她一直能看见精灵,预卜未来,她还收养了一位长着咖啡色皮肤的年轻人,称他是弥赛亚。那位胡子往下垂、模样像骑兵军官的人,一度过着最最放荡淫逸的生活(这在一些回忆录里都有记述),直到有一天,他在火车里遇见一个陌生人,那个人在从爱丁堡[4]到卡莱尔[5]的路上,凭着读《圣经》使他皈依了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