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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只要几秒钟,我们就能机敏、灵巧地破译别人脸上写着的那些象形文字了。在这儿,在这间屋子里,有许多被抛在海岸上的残缺破碎的贝壳。房门一直在不断地打开。房间里在持续不断地填塞着知识、苦恼、形形色色的野心、非常多的冷漠以及一些失望。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你相信吗,我们可以建造起大教堂,可以左右政治,可以将一些人判处死刑,可以管理某些国家大事。我们拥有的共同的丰富经历是源远流长的。我们两个有许多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我们对他们进行教育,麻疹流行时到学校里去看望他们,希望把他们抚养成人来继承我们的房产。我们都在用这样那样的方式创造着这一天,这个星期五,有的人通过上法庭;有的人通过进城,有的人通过去托儿所;有的人通过列队行军,排成四列纵队。成千上万人的手在做针线活,在搬运装满砖的砖斗。所有的活动都是永无止境的。到了次日这些活动又会重新开始;到了次日我们就要创造星期六了。有的人乘火车去法国;有的人乘轮船去印度。有的人将再也不会到这间屋里来了。有的人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死去。还有的人也许会生下一个孩子来。从我们身上,各式各样的建筑、政治、冒险、绘画、诗歌、孩子、工厂,都会产生出来。生活总是来了,又去了;我们创造着生活。你说是这样吗?

“可是我们生活在血肉之躯中,我们只有通过血肉之躯的想象力才能看到事物的轮廓。我在明亮的阳光下看到这些岩石。我无法将这些事实带进一个岩洞,然后蒙住眼,逐次区分出它们的黄色、蓝色、红棕色,再把它们合成一个实体。我不能长久地呆坐着一动不动。我必须马上起身出发。班车可能已经从皮卡迪里开走了。我把所有这些事实全部抛开——钻石、萎缩的手掌、瓷器的瓶瓶罐罐,以及其他的一切——就像一只猴子用它赤裸的爪子丢开坚果一样。我无法告诉你生活究竟是这样还是那样。我正要从这堆混乱的人群中挣扎着挤出去。我正要推推搡搡;我在人群里挤得颠簸起落,如同汪洋中的一条船。

“因为我的肉体,我的这个总是发出信号的伙伴,它总是心血来潮地一会儿说出阴郁的‘不行’,一会儿又说出爽朗的‘来吧’,此刻正在召唤呢。有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我举起过我的手吗?我朝哪儿望过一眼吗?我那个织着点点草莓的黄围巾挥动过,发过信号吗?他忽然从墙边跑开。他跟随而来。我被人追随着穿过森林。一切都令人销魂着迷,一切都在夜间发生,成群的鹦鹉尖啼着在树丛中穿过。我全身的感官都处在兴奋状态。现在我感觉到了我正在推开的这扇窗幔的粗糙质地;现在我感觉到了握在我手里的冰凉的铁栏杆和它那粗糙不平的油漆。现在那凉爽的黑暗潮水漫过了我的全身。我们正置身户外。黑夜铺展开来;黑夜随着游动的飞蛾在我们眼前横过;黑夜掩隐住了到处游荡、寻求险遇的情侣。我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我闻到了紫罗兰的香味;我瞧见了刚刚隐没的红色和蓝色。我脚下一会儿是砾石,一会儿是青草。散发着怯生生灯光的房屋的背面高高地矗立着。这些闪闪烁烁的灯光,让整个伦敦都处在躁动不安之中。现在让我们来唱我们的情歌吧——来呀,来呀,快来呀。现在我那洪亮的信号就像一只蜻蜓,紧张地飞了起来。啾,啾,啾,我唱起来就像一只夜莺,它那悦耳的歌声好像总是拥塞在它那过于细小的嗓子眼里,不能喷涌而出。现在我听见树枝折断和裂开的声音,听见鹿角撞裂的声音,好像森林中的野兽全都在追猎,全都在荆棘丛中一会儿用后脚站立一会儿又趴在地上。有一只野兽用角刺穿了我。有一只野兽深深地刺进了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