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7页)

“我喜欢被请到伯查德先生的私人办公室,去汇报我们和中国的商业往来。我希望能继承一把扶手椅和一张土耳其地毯。我勤奋地工作;我克服摆在我面前的种种疑难,把商业远远扩展到世界上没有秩序的每一个地方。只要我坚持不懈,在无序的世界建立起秩序,那么有朝一日,我就会发现我拥有了查塔姆曾经拥有的地位,拥有了皮特、柏克以及罗伯特·皮尔[2]拥有过的地位。那样,我就可以祛除一些污点,抹去一些旧耻:那个从圣诞树上摘下一面小旗给我的妇女;我的口音;挨揍和种种别的受难;那帮吹牛皮的小伙子;我的在布里斯班银行里干事的父亲。

“我曾经在一家餐馆里读我所喜欢的诗人的作品;而且,我一边搅着咖啡,一边倾听那些小职员在小桌上打赌,观望女人们在柜台前犹疑徘徊。我以为,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应当是不相干的,比方说随手扔在地板上的一张发黄的纸头。我以为,他们的奔波总得有个目标;他们理应在一个威严主人的指挥下,每周赚到他们的两镑十先令工钱;到了夜晚应当有一只手来照拂我们一下,有一件长袍来裹住我们的身子。一旦我愈合了这些裂痕,一旦我理解了这些畸形的怪物,以致他们既不需要谅解也不需要辩护——这些只会浪费我们的精力,我就会把他们在这种艰难时刻摔倒在地、而且在到处都是乱石的海滩上折断筋骨之时所丧失的东西,全部归还给这条大街、这家餐馆。我要搜集几个字眼,用铁锤锻造出一枚圆环,把我们围绕起来。

“但是,现在我却挤不出一点多余的时间。这儿,没有喘息的时间,也没有颤动的树叶荫庇下的阴凉,或是一处凉亭,好让你来躲避一下阳光,或者在凉爽的夜晚跟一位情人来坐上一坐。世事的重负压在我们的肩上;世事的幻影随处可见;只要我们眨巴一下眼睛,或是向旁边瞥一眼,或是转过身去琢磨一下柏拉图说过的名言,或是回忆一下拿破仑和他的征服生涯,我们就会使世界遭受某种误入歧途的损害。这就是生活;跟普朗蒂斯先生约在四点钟;跟埃雷斯先生约在四点半。我喜欢听电梯轻轻滑动的声音,喜欢听它砰的一声停在我所住的那个楼层,然后是一个男人威严地穿过走廊的滞重脚步。就这样,凭着我们共同的努力,我们把一艘艘船只送往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盥洗室和健身房一应俱全。世事的重负压在我们的肩上。这就是生活。如果我坚持不懈,我一定可以继承一把椅子和一张地毯;继承萨里郡[3]的一处地产,那里有别的商人将会不胜艳羡的玻璃房,和罕见的针叶树、甜瓜或者花木。

“然而我仍然保留着我的小阁楼。在那儿我经常翻阅平装的小开本书;在那儿我常常望着雨点闪闪地落在房瓦上,直到最后使那些房瓦像警察的雨衣一样闪光发亮;在那儿我可以看到穷人们的房子的破旧窗户;可以看到精瘦的猫,或某个准备上街头去拉客、正对着一面有裂纹的镜子挤眉弄眼修饰面容的妓女。罗达有时也会到那儿去,因为我们是恋人。

“珀西瓦尔已经死了(他死在埃及;他死在希腊;所有的死归根到底是一种死)。苏珊已经有了孩子;奈维尔迅速地爬上了显赫的高位。生命在流逝。云朵在我们的房屋上方持续不断地发生变幻。我干干这个,干干那个,然后又是干干这个,再干干那个。随着我们有时聚会、有时分别,我们都渐渐有了互不相同的气度,养成了互不相同的做事习惯。然而,倘若我不把这些印迹牢牢地留住,并且把潜伏在我身上的那许多不同的人物糅合成一个人,存在于此时此地,而非像漫卷远方的纷飞雪花一样转瞬即逝;而且在穿过办公室的时候向约翰逊小姐询问一下有关电影的情况,并且喝上一杯茶,接过一片我最爱吃的饼干,倘若不是这样,我准会飘落如雪,消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