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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每当到了六点钟,我就会向穿制服的看门人碰碰我的帽子以示致意,由于我特别渴望被人家接纳,所以我总是表现得特别殷勤多礼;然后,我就把衣服的钮扣扣得严严实实,弓着腰,顶着风,挣扎着往前走,我的下巴被风吹得发青,两只眼睛直流泪水;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希望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女打字员依偎在我的膝上;我会想起我最喜欢的饭菜是动物的肝和熏猪肉;于是,我就想拐到河边,到那些狭窄的胡同里去,那里有一些常见的小酒店,胡同的尽头可以看见那些过往的船影,女人们也常在那种地方开战。但是我很快就恢复理智,我提醒自己跟普朗蒂斯约定在四点钟会面,跟埃雷斯约定在四点半。斧子必须砍在木头上;橡树必须被劈进树心。世事的重负压在我的肩上。这里有钢笔和纸张;在放在铁丝筐里的信件上我要签上我的名字,我,我,还是我。”

“夏天到了,然后是冬天,”苏珊说,“季节周而复始。梨子长得饱满圆熟,从树上纷纷掉落下来。一片枯叶贴在上面。可是水汽使窗户变得迷蒙起来。我坐在炉火边,望着壶里的水在滚沸。透过窗户上淌下来的一道道的水汽,我可以看见那棵梨树。

“睡吧,睡吧,我总是低声哼着,不管是在夏天还是在冬天,在五月还是在十一月。我哼着催眠曲——我从来哼不成调子,也从来听不到音乐,只除了那些乡村的音乐,比如狗的吠叫,铃的叮当声,或是车轮碾过砾石的嘎嘎声。我在炉火旁边哼着我的歌儿,犹如海滩上一只年代久远的老贝壳正在低声细语。睡吧,睡吧,我哼着;我要用自己的声音来提防有人弄响牛奶罐,开枪打白嘴鸦或射击兔子而弄出声音,或者无论如何也要告诫他们不能把这种破坏性的震惊带到这只柳条摇篮的旁边,把蜷缩着躺在粉红色罩被底下的娇嫩肢体给惊吓了。

“我原来的那种冷漠心情,我那茫然的眼神,我那睁得像梨子似的、能够看见草木根部的眼睛,现在我都已失去了。我已经不再是一月、五月或任何其他的季节,而是全力纺成一根围绕着摇篮的细线,把我的小宝宝娇嫩的肢体裹在一个用我自己的血肉做成的茧里面。睡吧,我哼着,同时感到我的体内涌起一股非常狂野、非常阴暗的凶猛力量,倘若有什么人胆敢闯进这间屋子,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孩子,我一定会上去一拳将这个闯入者、诱拐犯打翻在地。

“我整天都在房间里扎着围裙,趿着拖鞋,踱来踱去,就像我那死于癌症的母亲。对于季节究竟是在夏天还是在冬天,我已经不再从荒原上的野草或石楠花去判断了;我只要看看窗户上蒙着的是水汽还是冰霜,就明白了。当云雀高声鸣叫着俯冲而下,并像一片苹果皮似的从空中坠落下来时,我会俯下身,喂喂我的小宝宝。过去,我经常在山毛榉树林里漫游,留心注意当松鸦飞落下来时它身上的羽毛怎样转成蓝色,我曾经走过牧羊人和流浪者身边,他们正盯着看一辆倾倒在沟渠里的大车旁边蹲着的一个妇女;而现在,我手执尘拂,在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睡吧,我一边哼,一边期盼着睡意会像一张羽绒毯似的覆盖下来,把孩子嫩弱的肢体遮盖住;同时,我要求生活能够缩回它的利爪,收敛它的闪电,平安地度过,把我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洞巢、一个温暖的庇护所,好让我的孩子可以在里面安睡。睡吧,我哼着,睡吧。有时我会走到窗户跟前,我会瞧瞧白嘴鸭筑得高高的巢穴;还有那棵梨树。‘当我闭上自己的眼睛时,他的眼睛肯定会在瞧着。’我如此揣想。‘我会超越自己的肉体跟着他们一起去远行,我会看到印度。他会凯旋归来,将战利品摆放在我的脚前。他会使我的财富得到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