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2(第3/4页)

然后比希陷入沉默,朝麦加的方向看去,显然是说完话了,我恭敬点头,以阿拉伯语说了句祷语。

他又喝了口茶,看着不远处,出神思索着一个人临死的遗言。我只是一直看着他,洞悉一切地点着头。在任何阿拉伯国家,你绝对不能指控别人撒谎,无论多么婉转都不行。

于是,我只能盯着他看,而他只是望向别处思索着。我听得到屋外美丽庭院中一座喷泉传来的哗啦水声,听得到仆人在女人区奔忙的声音。身为国家行刑官的收入一定非常丰厚。

最后,他开始不安地在座位上移动,然后认真看了我一眼,看我只是生性沉默,或者其实是在默默恳求他。

我没有移开目光,他笑了起来。“以一个西方人来说,你非常聪明,”他说,“那么,我们就来谈谈,他当时真正说的是什么。好吗?

“我对着犯人弯腰,告诉他尽量把脖子伸长,而且不要动—这样对他或对我都会比较容易。他好像不在乎,只是示意我凑近一点。他的嘴巴里一定是受伤了—或许是电击造成的—因为他讲话很困难。‘你认识国王吗?’他低声说。

“我吓了一跳,但我说,我有幸见过陛下几次。

“他点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下回你见到他,跟他说有个美国人说过这句话—你可以杀掉一个思想家,但你杀不掉他的思想。’他说。”那行刑官看着我耸耸肩。

“那你跟他说了吗?”我问,“我指的是国王。”

那行刑官大笑。“没有,”他回答,“我见过太多人脑袋落地,宁可保住自己这颗。”

我不必问接下来发生的事—其他几个当天在场的人已经告诉我了。比希跟犯人简短谈过之后,一阵强风从红海吹来—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这件事,因为柏油路上好热。行刑官直起身子,动作流畅地抽出他的长刀。他后退一步,熟练地打量一下距离,然后站稳双脚。

此时唯一的声音,就是清真寺广播系统传来的静电杂音。比希横举着长刀,挺直背脊,昂起下巴,使得他的轮廓更显著(我初见他时,就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他的虚荣)。他一手持刀,往上挥到了最高点,广场上的每一只眼睛都跟着那把刀,因而被正上方的白色太阳照得几乎目盲。

他暂停,那把刀明亮炫目,仿佛要吸取这个场面的戏剧性—然后他另一只手也握住刀柄,以惊人的速度挥下刀。刀口呈直角击中动物学家的颈背。依照行刑官之前的要求,犯人一动也不动。

每个人都会跟你说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声音—响亮而湿润,就像劈开西瓜似的。刀子切穿动物学家的脊髓、颈动脉、喉部,直到整个脑袋完全脱离。

那颗人头滚过大理石地板,眼皮迅速掀动着,一道弧形的血柱旋即从切穿的动脉喷出来。动物学家的无头身躯似乎漂浮了一会儿,仿佛还在震惊中,然后往前跌入一片血泊。

行刑官穿着他毫无污渍的白色大袍,往下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广播系统的静电杂音转为一段祈祷文,一群苍蝇开始聚拢过来,广场上的群众爆出掌声。

死者的儿子—因为试图奔跑而呼吸沉重,身体左侧严重擦伤,一只血淋淋的手包着手帕—一拐一拐走进停车场,此时他父亲的尸体刚被搬上那辆冷气十足的白色厢型车中。原来这辆车开着冷气的原因是这个:不是为了活人的舒适,而是为了降低死人的臭味。

大部分观众都走了,只剩下拆除路障的警察,还有两个孟加拉国工人在清洗大理石行刑台。

那男孩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认识的人,问一下那个被处决的犯人是谁。但大家都被大风吹得快步离开,像贝都因人般拉下格子纹头巾遮住脸。在绿地另一头的清真寺,唤拜人正把木制护窗板一一关上,以提防看似愈来愈可能出现的一场大型沙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