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2(第2/4页)

他很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眼前的状况。四十分钟前,一名司法部官员来到他的囚室,对他宣读一份正式判决令。这是他首次知道自己被判处死刑。此时两名制服警察带着他缓缓走上行刑台的阶梯,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说他抬起脸对着太阳,试图挺起肩膀。我很确定,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听说他们的父亲不勇敢。

同时,在滨海大道上,众多驾驶人在车阵里塞得动弹不得,他们嫌恶又羡慕地看着那辆越野摩托车飞驰而过,把工地当成私人道路。该死的小鬼!

那男孩骑着摩托车经过盘绕的消防水管—专门用来为那些过劳的孟加拉籍建筑工人洒水的,以防他们因中暑而晕倒—然后迂回穿过一座座高耸的水泥塔。他必须在七分钟之内抵达广场才行。

我认为,即使他日后回想起来,也无法解释那天骑车为什么要那么冒险。他赶去那里要做什么?我相信,他在恐惧又生气的状况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父亲不但赐给他肉身,也赐给他灵魂,这样深厚的父子关系,让他非得赶到现场不可。他把车子往左急转,驶过一片堆着垃圾的荒地,更加快速度,冲向一条通往广场的道路。那条路被一道铁丝网篱笆挡住了,篱笆的这一头有一捆捆钢筋,他看到篱笆间有个开口,宽度刚好够他钻过去。安拉与他同在!

他的摩托车往更左边转,迂回穿过那些钢筋,掀起一阵阵尘沙,迅速逼近那道窄窄的开口。他就要穿过去了!

此时,被蒙住眼睛的动物学家来到行刑台上,感觉一只手放在他脖子上,把他往下压。那是刽子手要他跪下的意思。他缓缓低下身子,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显示他正对着四十英里外的圣城麦加。在这条直线路径上,会经过他的房子,而想到他的妻子和小孩正坐在那栋屋子里,让他觉得好失落,不禁打了个寒战。

刽子手抓住那男子的一边肩膀—他之前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很清楚囚犯什么时候必须稳住身子不能动。清真寺的广播系统里传来一个声音,叫唤大家礼拜。

整个广场上,从简朴的外交部大楼到清真寺前的绿地,几千人都面对着麦加的方向跪下礼拜。跟其他虔诚的信徒一样,动物学家对于那些经文倒背如流,此时他跟着群众齐声诵念。而且他也知道这些经文要念多久:合理估计的话,他在人世的时间只剩四分钟了。

而不远处,那男孩被自己忽然转弯的摩托车所激起的尘沙弄得半盲,一开始没看到前头有一捆钢筋。其中一根比其他的突出至少一英尺,滑进了他摩托车前轮的轮辐间,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他反应快得难以置信,赶紧把车子往旁边转,但还是不够快。随着前轮旋转,那根钢筋把一根根轮辐弄断,形成一堆乱糟糟的金属棒。其中一根划破了摩托车的油箱和汽缸盖,轮子掉出来,车子的前叉便插进泥土里,摩托车立刻完全停下。但男孩和他的朋友继续往前—直接飞过摩托车把手,挥舞着四肢落地,一阵尘埃扬起。他们吓坏了,摩托车成了一堆残骸,而他们差点摔得失去意识。

滨海大道上的开车族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等到有人赶过去察看时,停车场上的礼拜时间结束了,人群纷纷站起来。行刑官走近跪下的囚犯,整个广场安静下来。那刽子手稍微调整了一下动物学家脖子的角度,几个离得比较近的观众看到他们彼此交谈了几句。

多年以后,我跟一些当天在广场上的人谈了话。其中之一就是负责行刑的扎伊尔德·比希。我在他家的客厅喝茶,问他当时动物学家说了什么。

“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说得出话来,”扎伊尔德·比希告诉我,“所以我当然记得。”他深深吸了口气,“他讲得很简短,但是很坚定。他告诉我:‘唯一重要的,就是安拉和沙特阿拉伯人民原谅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