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幸福(第3/6页)

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我正往家里赶。他并没有阻止我,这本身也等于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有多少事情急剧恶化了。妹妹在我到家之前几个小时赶到了父母的公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妹妹坐在母亲身边,而母亲正半坐在卧室的床上。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说。她不只是生气,已经怒不可遏了。

“会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所以我决定提前回来了。”我说,“我这个星期还有很多事要做,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还待在那里浪费时间开会,实在是太疯狂了。”

我们就此不提出差的事情了,但母亲仍然生气地看着我。我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是母亲生气的原因之一。但我相信,母亲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她对于死亡的愤怒。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要离开,仍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做。而我匆忙赶回来,让她无法说服自己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活。那天,我一直待在公寓里,跟父亲和妮娜在一起。最后,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不知道是不再对我生气了,还是忘记生我的气了。我们在餐桌前一起吃晚餐,她穿着最喜欢的衬衫,系着一条绿松石色的围巾,脖子上还戴着珍珠项链。她仍然在做安排,包括南茜的画展开幕仪式。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得用轮椅了。我自告奋勇地说,要找一辆可以承载轮椅的出租车或租赁用车。那个时候,她的体重已经不足四十公斤了,但在我看来,她还是她自己,只是更苍白瘦小了而已。她是那么孱弱,但又那么坚强。

我带回了雷诺兹·普莱斯的书,并把它放回母亲的书架。那个下午,在妮娜出去跑步的时候,我与母亲坐在她的卧室里。

“最近没有听到帕特里克·斯威兹的消息,是不是?”她问。他是一位在母亲之后被诊断患有胰腺癌的演员,曾经做过一次让母亲非常钦佩的电视专访。

“没有听说什么。”我说。

“我估计他的情况跟我一样糟糕。”

然后我们开始谈论书。母亲已经看完了爱丽丝·门罗的故事选集。她很喜欢那些故事。“这些故事令我这一个星期都很高兴。”她说。她希望我能读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门罗的故乡加拿大,名字是《自由基》,讲述了一个热爱读书的女人——尼特将要死于癌症的故事。

门罗是这样描述尼特看书的样子:

“她不是把书看完一遍了事的读者。《卡拉马佐夫兄弟》、《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鸽之翼》、《魔山》这些书,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会拿起一本书,想着是否只是把特殊章节看一看就好,但发现自己无法停下来,直到整本书又被再次‘回味’了一遍。她也看现代小说,总是看小说。她痛恨人们用‘逃离’这个词来描述小说。她可能为此与之争辩,不是调侃而已。逃离本身就是真实的生活。但这一点太过重要,所以根本不能用来斗嘴。”

在故事中,尼特虚构了一个关于凶手的故事,并因此身陷致命的与癌症无关的威胁之中,但最后她设法挽救了自己。这是一个黑暗滑稽的有着毛姆式结尾的故事,是我和母亲都喜欢的题材。书拯救了尼特的灵魂,那个故事拯救了她的生命,至少暂时的拯救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后,我回到家里立刻就睡了,但在半夜里醒来,然后一直读《太多的幸福》到天亮。我没看标题的故事,更准确地说,我留下标题故事以后再看。尼特与母亲截然不同,除了都是天生的阅读者外。但我能够明白母亲为什么最喜欢这个故事。所有的阅读者都同样在阅读。

第二天是星期五,9月11日。我又来到父母家,想与母亲多待一会儿。她几乎整天都在床上。父亲、道格、妮娜还有我,都跟母亲在一起。她已经看过了放在床边的《每日的力量》,用一个色彩鲜艳的手工书签标记着看到的地方。那个书签是她几年前访问一个难民营时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