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像我们这样的女孩》是关于卡罗尔·金、琼尼·米歇尔、卡莉·西蒙的书。书中有个与母亲毫无关系的部分:这三人面临着创作的纠结,需要而且渴望通过创作音乐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母亲不是一个创造型的人,她不作曲、不写歌词,甚至不会乐器、不写诗、不写小说,几乎不写日记、不画画,也不做雕塑,饭做得不错但不是创造性的烹饪,喜欢漂亮的衣服但不愿在上面花太多心思。

母亲对音乐、艺术、陶器与文学的热爱却是无可比拟的。

现在的人们,特别是孩子们,被鼓励进行创作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网络为人类带来的最为显而易见的优势之一,就是为人类开拓了创作的世界。母亲当然也很感谢这一切,但她也很满足于享受一切,尽管自己并未进行创作。

“没必要每个人都学会做所有事。”她说,“人们忘记了,人也是可以通过选择敬仰、支持的事物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其他人创作的美好的、富有挑战的事物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那些是我永远也没法创造出来的。我不会用那种快乐做任何交换。”

这是贯穿母亲一生的主题。她总是去博物馆、画廊,并且在购买艺术品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原则。那就是无论何时,如果一幅画的出售价格能够改善年轻艺术家的事业,她就会掏钱购买。在她生病后,仍然尽可能地去看艺术展览,尽管在画廊里走来走去对她来说越来越费劲。

在母亲日益衰弱的时候,越来越能吸引她注意的是陶器。就像一本书引向另一本书,陶器也是一样。在一位英国朋友的帮助下,她对英国陶器艺术家克拉里·克利夫的几何图形艺术装饰作品的热爱,又将她引向了陶艺大师汉斯·柯帕,然后是新一代的英国年轻陶器艺术家。年轻艺术家使用单色釉,用简单的形状和对人性的赞美来进行创作:轻微失衡的形状、不工整的瓶口、抽象的不完美、轻微的不对称赋予了无生命的器皿个性与生命。这是母亲和父亲共同的爱好。他们喜爱的陶艺家还有埃德蒙多·德瓦尔、朱利安·史达儿、鲁珀特·斯派拉、卡琳娜·西斯卡托和克里斯·基南。

欣赏这些陶器时,你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那个角度看,用不同的方式放置,感受作品如蛋壳般易碎却又质地坚硬的特性,看着光线投射下的阴影,感觉它们的重量与质地——这些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冥想。我会去她家看着她用一种中间聚焦的方式欣赏这些陶器,不是瞪着它们看,而是安静地领会它们。与这些美丽的物件生活在一起,给母亲带来莫大的快乐和平静。

艺术品在保存、收集以及欣赏的同时,也得花时间对其整理和摆设,所以母亲对于垃圾或者俗物没有什么耐心,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越发没有耐心了。我则相反,继续把我生命的很大一部分浪费在看电视真人秀、了解各种名人的生活、用伪装的讽刺和虚假的平民论来消费在文化垃圾上。平民论是我们这一代以及下面几代人的标志。母亲实在难以理解,我愿意去看《重回蓝色珊瑚礁》,或粘在电视机前看星期天真人秀马拉松节目。当我告诉她我要做这些事情时,母亲从没有说过任何批评的话,但她确实会有一种表情,很快就会设法让我转换话题。八月的一天,我去母亲家里看她。我谈论一档所有人都在谈论的真人秀电视节目。当我停下的时候,母亲问我是否想要看厄普代克的新故事,那是作家去世后,几个月前刚出版的一本选集,名字叫作《父亲的眼泪》。

“故事怎么样?”我问。

“棒极了,写得太好了。你知道,我在拉德克利夫的时候,招收过一名非常聪明的一年级学生。我从来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几年后,我发现他是才华横溢的约翰·厄普代克。他写的这些故事让我想起好多回忆,比如我们全家去摩洛哥旅行,还有一个在剑桥发生的故事。当然,你可以先看一个故事,然后看感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