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0(第2/4页)

史蒂芬从放在梳妆台上的大盒子拿出烟来装进烟盒,接着系上金腕表的表带,掸掸外套的灰尘,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眉头,拉拉完美的领带。她的这些举动玛莉全都看过,而且很多次,但今天就是有点不同。今天是在两人共同的家里,因此这些亲密的小举动似乎比在欧罗塔瓦更显珍贵。这卧室只可能属于史蒂芬,又大又通风的房间,摆设非常简单:白墙、老橡木,还有一座宽敞的砖砌壁炉,正燃烧着几块友善的大柴薪。那床只可能是史蒂芬的床:沉重、样式朴实无华,那庄重正经的模样,玛莉也在史蒂芬身上见到过,床上铺着一条老旧的蓝色织锦床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椅子只可能是史蒂芬的椅子,有点保守,闲躺斜靠起来不舒服。梳妆台也只可能是她的,附着高高的银镜和几把象牙梳子。这些物事从主人那儿汲取了某种生命力,到最后似乎都在沉默中想着史蒂芬,而这份沉默让它们的思绪更持久,并在转趋强烈后,与玛莉的思绪混在一起,于是她听见自己喊出“史蒂芬”的声音几乎像要哭出来,因为那个名字让她感到无比喜悦。

史蒂芬回了她一声:“玛莉……”

随后她们定定地站立,突然间静默不语。她们俩都有点害怕,因为体会到彼此强烈爱意的感觉有时候是那么来势汹汹,即便再勇敢的心也可能感到害怕。虽然无法诉诸言语,无法向自己或对方解释,但在那一刻她们的视野似乎超越了俗世激情的洪流,直视着一份已然改变的爱——一份变得完美、不具形骸的爱。

但那一刻过去了,她们向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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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们遗留在欧罗塔瓦的春天很快就赶上了她们,有一天拉丁区里的老街(塞纳街、教皇街、波拿巴街,还有她们住的雅各街)也开始吹起轻柔的春风。巴黎的初春有谁能抗拒得了?从左右两排高高的、立面平坦的房子之间看上去,被切割得小片小片的天空显得格外明亮。从艺术桥上可以看到河水勾勒出阳光逢迎灿烂的微笑;到了另一头的小田街,春意在舒瓦泽廊道上来回奔驰,从那肮脏的玻璃天篷(有如某种史前怪兽脊柱的天篷)洒下金光闪闪。

布隆涅森林里到处萌发了新芽,草木恣意纵情地生长、转绿。迷你瀑布拉高了声音,试图像尼加拉瀑布一样吼声隆隆。鸟儿啁啾。狗儿根据体积大小与主人的喜好,或是汪汪尖叫,或短吠或长嚎。孩童拿着色彩鲜艳的气球出现在香榭大道上,不安分的气球一逮到机会就会逃跑。在杜乐利公园里,两腿晒得黝黑、没穿袜子的小男孩,正在向出租玩具船的男人租船。喷泉将大片水雾洒向空中,偶尔玩兴大发,还会变出一道彩虹来,那时便可以透过这道被阳光照耀得更具凯旋色彩的拱门望向凯旋门。至于小亭子里那个年迈老妇,那个卖黑啤酒、红醋栗、柠檬汁,以及奶油甜卷面包与牛角面包等简单食物的人,她呢,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星期天戴着新的蕾丝软帽、披着精致的毛料披肩出现了,同样也面带微笑,虽然没了牙齿,还是把嘴咧得大大的,因为只有当冬天吹起东风,让她的空牙床开始发疼,她才会想起自己没有牙齿的事实。

在玛德莲教堂安静的灰色侧翼底下,卖花的摊子因上帝的荣光而明亮耀眼:银莲花、长寿花、黄水仙、郁金香、会在指头上留下金粉的含羞草,以及用火车从里维耶拉送来、带着淡淡香气与禁欲意味的白色丁香花。此外还有粉红色、红色与蓝色风信子和许多小而结实的杜鹃花。

呵,春天正在整个巴黎呐喊着!就在人们的心里和眼里。拉货车的马匹把铃铛摇晃得更响亮,因为车夫心里有春天。放浪的老旧出租车鸣着喇叭疾转过街角,像在赛车似的。即使冰冷如和平街上的钻石,一旦被阳光穿透刻面直入脏腑,也会像火焰般燃烧;而蓝宝石发出的光芒就像欧罗塔瓦的花园里那些非洲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