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0(第5/6页)

莫顿,那么沉静而完美,她却必须逃离、必须遗忘,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忘不了,截然不同的差异反而会让她想起。布洛凯晚上说的话真奇怪,要她渡海离开英格兰……她先前也曾经半想过同样的计划,因此他这番话有如她思绪的回响,他几乎就像是凑在她内心的秘密钥匙孔上窥探,暗中观察她的烦恼。这个奇怪的男人,这个双手白皙细致得有如女人、举止与白皙细致的手相配,却与身体其他部分南辕北辙的男人,有什么权利暗中监视她?他没有权利,但是将双眼紧贴在秘密钥匙孔上的这个人,到底发现了多少?很聪明,布洛凯有着魔鬼般的聪明才智,再多的怪念头和小缺点也掩饰不了这一点。是他那张脸泄了底,一张无情、聪明的脸,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黏在别人的钥匙孔上。所以布洛凯才能写出那么杰出、那么残忍的剧本,他用活生生的血肉来喂养他的天赋。肉食性的天赋。他是摩洛(2),专以生肉鲜血为食!而她史蒂芬却试着以青草、以莫顿那片慈祥翠绿的青草喂食灵感。有一小段时间这样的食物尽够了,但如今她的才华生了病,或许即将死去——或者写《犁沟》的时候,她也是用血,用自己心脏的血来喂养它的?若是如此,她的心已不愿再流出血来,也或许是流不出血来,也许它已经干涸。一颗干涸、枯萎的心,因为这些日子再想起安琪拉·寇斯比,她已感觉不到爱,这想必意味着心死了。一颗死去的心,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同伴。

安琪拉·寇斯比……有时候她还是强烈地渴望见到这个女人、听到她说话、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这个女人的身体,不像以前那样温柔、有耐心,而是粗鲁,甚至于残暴。兽行——就像兽行一般!她觉得辱没了自己的人格。她已经没有爱可以给安琪拉·寇斯比,现在只剩一个如污渍般的东西残留在那曾经是爱的美好事物上。就连这段记忆也受到糟蹋亵渎——被她自己更甚于被安琪拉·寇斯比。

接着她想起与母亲那难忘的一幕。“我宁可看你死在我脚边。”是啊,谈死何其容易,要死却不简单。“我们两人不能一起住在莫顿……我们当中得有一个人走,该是谁呢?”这问题问得多么巧妙、高明,若按常理只可能有一个答案!所以,她走了,而且还会走得更远。拉弗瑞已死,她再无牵绊,她自由了——自由可能会有多可怕呀。当树木被风连根拔起,就自由了;当船的绳索被扯断漂离停泊的港湾后,就自由了;当人被驱离家园,也自由了——可以自由地挨饿,自由地饥寒交迫而亡。

莫顿大宅里住着一个年华渐逝的女人,她一双忧伤的眼睛由于凝视远方太久,视力已有些模糊。女人的目光一直凝聚在死者身上,只有一次,才真正回神正视女儿,而这时眼神已经变成谴责、无情、残忍得可恨。就在看着它们觉得可憎的东西时,这双眼睛本身也变得可憎。真可怕!但是它们凭什么谴责?一个母亲有何权利厌恨从她自己秘密的激情时刻所产生的孩子?她,这个受到尊敬、获得满足、成果丰硕、爱人也被爱的人,竟蔑视自己爱的果实。是果实吗?不,应该说是牺牲品。

她想起母亲一生受保护,从来无须面对这可怕的自由。她就像攀附在南面暖墙上的藤蔓一般攀附着父亲,如今也仍攀附着莫顿。春天降下温和滋润的雨水,夏季有强烈且有益健康的阳光,冬日则覆上又厚又松软的雪——虽冷却保护着藤蔓脆弱的卷须。这一切,一切都是她拥有过的。在热情的年轻岁月中,她从未缺少过爱,从不曾体会过渴望、羞耻、自贬身份,在她的爱情中只有无比的欣喜与骄傲。在世人眼中,她的爱是纯洁的,因为她能赋予它荣耀。同样也是秉持着荣耀,她为丈夫生下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与她不同,一生注定无法圆满,否则就得生活在悲惨的屈辱当中。唉,这个母亲尽管相貌温柔美丽,却必然是个狠心无情的女人,才会毫不羞愧地认为自己的下一代是个耻辱。“我宁可看你死在我脚边……”“太迟了,太迟了,你的爱给了我生命。我出世了,是你透过爱情制造的生命,你借由激情创造了我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资格否定我爱人的权利?若不是你,我根本不需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