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端(第5/17页)

那天晚上,我们村有一个女人悄悄踅进了他家。女人进了屋就把可怜的崽娃抱在怀里,敞开衣襟,让崽娃含住她的一只奶头。崽娃早就饿极了,叼住女人的奶头就不松口。女人的奶水也并不充裕,没咂两下就空瘪了,再换另一只给崽娃咬住吃。饿极的崽娃咂得女人眉头紧锁,不时发出一声声钻心的吟叫。

打那以后,女人几乎每天晚上天刚一擦黑都要过来一次。进屋来也不说话,默默抱起崽娃就把乳头塞过去喂他。等崽娃吃着吃着终于闭上鱼豆儿样的小眼睛,睡熟了,女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女人是谁,那些年他从来没有主动跟娃子说起过。不是他不想说,一来这个女人不让他言传的,二来娃娃那时还小,说了也没多大意思。

一路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嘴里声声不停地叫唤着红亮的名字,从村头跑到村尾,又从外面无望地跑回家里,娃子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这个小狗日的性子也忒拗了!”他在心里这样愤愤地怨骂着,“等回来非剥了他娃娃的皮!”

红亮闯祸这天,赶巧屠户三炮回到我们羊角村,他是特意给秀明老师家杀猪来的。这天一大早,红亮爹也去了秀明家打帮手。红亮爹不能不去,秀明家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即便秀明家天天杀猪念经,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帮忙下苦的。

秀明的公公前一天刚殁的,得了肺结核,心肝和肺子都咳碎了。秀明男人广种在外地很远的一个矿上干煤井工,一年也回不来两趟,只是过一阵子寄点钱给家里。

当初,秀明跟广种结婚,也算不上心甘情愿,更不是自由恋爱。按理说,秀明结婚应该跟男人去矿上生活,可秀明去住了一段时间就死活待不住了,她执意要回来的。秀明觉得那个风吹石头跑的鬼地方,她这辈子不会再去第二次了。更重要的是,秀明被那个坏脾气男人打了两次,而且是一次比一次狠。第一次秀明的眼圈青了一只,第二次竟然扯下她的一缕头发,还把她的嘴角打出一道血来。秀明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男人打,而且这个动手打她的人居然是她的新婚丈夫。秀明的男人有个毛病,没事爱喝酒,晚上喝醉了,到了床上还是强行要跟秀明那个一下。秀明当然不会同意,秀明是有文化的人,喝醉酒的男人已经够让人厌恶的了,张着臭烘烘的嘴巴,用沾满唾沫的舌头一个劲亲她,她简直要疯了。秀明从小脾气就硬,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可她不乐意,男人就动手扇她耳光,捣她的眼窝。男人一动手,就变成十足的魔鬼和禽兽了,有时连禽兽都不如。秀明就一个人从矿上跑回家来了。秀明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去那个连空气都是黑乎乎的鬼地方了。

如今出了这种事,秀明家里便乱成一团。煤矿离家山高路远,一时半会儿招男人回来,也是不大可能的。好在秀明还算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她毕竟是个民办教师,早先在县里读过高中的,是青羊湾惟一的女秀才。当下就请来亲戚乡党们商量,一面差人给矿上的男人拍电报,一面着手准备丧事了。

秀明家的猪不大点,因为等着应急用,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屠户三炮上来霍霍地几下子,那头猪就被撂得展展的了。雪白的膘肉剁成块,帮忙的女人哼哧哼哧地把鲜肉用盆子端进伙房里去了。跟往常一样,三炮收拾好刀具,正要将猪身上割下来的物件塞进自己的提筐内,旁边有个专门管事的人恬着脸过来,叮嘱他这些物件得留下,说已经有人事先张嘴要了。三炮愣了一下,看那人一脸的难色,也就不再坚持了,扭头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屋吃饭。

外面太阳西斜时,秀明送三炮到门口。按理说秀明可以不送三炮的,需要她应酬的事情桩桩件件,可她还是紧撵出来送他。三炮涨红着脸不停对秀明嘻笑,像个傻瓜,清口水亮汪汪地挂在嘴角和胡茬子上,闪着晶莹的亮光。